一个不同寻常的下午----小美的发卡、英子姐的爱情及其他

每隔三五天,老货郎的拨浪鼓就叮叮咚咚地,从村子的东边传过来,小美也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到胡同口。
老货郎的车子还没停稳,孩子们就围上来,后面跟着几个淘换针头线脑的女人。
那时的货郎,同时也代理废品收购。摊子一铺开,拨浪鼓响起来,货郎敞开嗓子吆喝:“换铺衬!(废旧布料棉絮等)”“收头发辫子!”“收鸡蛋!”“废铜烂铁换针线来!”也可以用钱买,但家家都穷,哪里有钱呢?还是用废品换的多。
老货郎和别人不一样,他只收“铺衬”和头发。现在想他很聪明,废旧布料不会变质,容易打捆携带,在乡间的小路上,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老货郎长得丑,眼睛下面有一颗大大的赘瘤,样子怪吓人。不过他做买卖还算实诚,虽然价格高,可也不缺斤短两,摊子上还常常有时新的玩意,在胡同口土黄的院墙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让人眼花缭乱。
大姑娘小媳妇,便像过节一样盼着老货郎来,换个皮筋,买条丝带,哪怕就是看看,向老货郎打问一下镇上的新闻,也是件开心的事。
小美早就相中了货郎摊上的一对蝴蝶发卡。蝴蝶薄薄的金属翅膀闪着魅惑的光 ,引得小美目不转睛。(几十年过去了,小美还能回忆起这对蝴蝶发卡的样子。)小美知道,自己也就是看看,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给她换或买的,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女孩子的蝴蝶发卡也只能是在梦里。
再穷,梦也得做不是?所以,每到风和日丽的下午,小美小小的耳朵兔子一样支棱着,老货郎的拨浪鼓刚一叮咚,她就从胡同深处飞出来了。
时间一长,老货郎就开小美的玩笑:“做我的干女儿,这对发卡送你了。”为一对发卡做货郎的干女儿?想得美!小美翻翻白眼,生气地走开。
不过,小美打听好了,这对蝴蝶发卡需要五毛钱。春天快来了,地里的草就要长出来了,生产队牲口需要草料,一分钱一斤;还有,小美养了一对长毛兔 ,春天就可以剪兔毛了。小美觉得,只要再等段时间,她就可以买下这对发卡,而且,不用妈妈的钱!
不过现在还早,树还没发芽呢!地里的麦子也还没返青。反正春节已经过了,小美不着急!
可是,好东西看中的人就多。这天下午,来买头绳的英子姐,也发现了这对发卡。英子姐最近正处对象,男方在镇上工作,长得也帅。她拿起这对蝴蝶发卡,端详着:“老家伙,你这发卡便宜点给我。”你看,年龄大了,说话都有底气。
老货郎不恼,也不答应:“便宜点?不行,我还想用这卡子换一个女儿呢!是不,小美?”
这次小美没生气,她也顾不上生气。英子姐看中了,那自己不白等了?小美的眼睛跟着英子姐的手转,心像被线提着,晃得她难受。
英子姐不放弃。她也不大出来买东西,好容易碰到这么漂亮的卡子。再说,英子姐好看,别上这卡子,乌黑的头发更亮了。小美觉得这发卡就像一直等着英子姐,小小的心像要丢了啥似的。
最后讲好了,一斤碎布头的价格。英子姐拿了这对发卡,说:“你等着哈,我去去就来。”并且指着胡同南边 ,“你心急走就吆喝声,我家就在胡同南头。”
没啥不放心的。老货郎就像村里的一位成员,大家熟悉得很,赊账的事都有呢。当然,只有老货郎能行 。他的价格高,村民们爱拖他的账,他的东西也好,东西还是买他的多。
这次有点不太寻常。一直到太阳落山,英子姐还是没有回来。老货郎和谁都熟,和英子姐不太熟,她常在镇上,回家的时候少。聚在摊子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有小美,和几个闲玩的小孩。
小美低着头玩石子。这些河滩上捡来的鹅卵石,本来五颜六色,现在失去了水分,颜色黯淡,干涩难看。小美的心木木的,蝴蝶发卡被买走了,小美的世界寂静失落。大概你我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有些东西,好像离我们很近,忽然之间,就从我们的身边飞走了,并且再也和我们没有关系。
到后来,小美大学毕业,很快就签约工作,订婚结婚也干脆利落,买房购车,小美很少女孩子的磨磨唧唧。有时候她就想,那对蝴蝶发卡,是多么漂亮啊!才五毛钱呢!现在有句流行语----错过就是一生,还有一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大约就是小美这种心情吧!
太阳落山,温度降下来,小美才觉得手和石子一样,冰凉。老货郎往南探着头,一边吆喝:“换铺衬!收头发辫子!废旧布料换发卡头绳来!”
英子姐还是没有来。
老货郎有些急了,对小美和几个孩子说:“谁知道刚才买发卡的闺女住哪?谁带我去?”
老货郎喊小美:“你认识她家对吧?小美最乖了,你带我去,发卡要回来,我给小美一只!”
小美看老货郎,老货郎脸上的肉瘤都冻紫了,上面还有浑浊的老眼流下的泪。不禁觉得老货郎挺可怜的。英子姐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其实往南走几步就到。
小美不太情愿地带老货郎往南走。几个孩子跑在前面,老货郎到的时候,英子姐正端了一篮子碎布头迎出来,不知为啥,脸色不好看,像恼了谁似的。
老货郎用秤秤了秤,小美看他秤得马马虎虎,一甩手倒进麻袋里。也不看人们,就收拾打包,估计他也冻坏了。
英子姐闪进家门,门“哐”地关上了,又弹回条缝来。小美看见院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身蓝色工装, 帅极了,以后,小美再也没见到这个帅小伙。
唉!那时的英子姐多美呀!又年轻又漂亮!可是,谁叫她是农业户口呢 ,人家男方是厂里正式职工,又是独子,条件好着呢。
那个下午,莫名其妙的,小美后来想啊想啊,也没想明白。一直到了好多年后,小美才猛然发觉, 就是在那个下午之后,她的童年结束了,同时结束的,还有英子姐踮起脚跟来也没攀到的爱情。
老货郎匆匆走了,都没顾上搭理小美,更不用说送小美发卡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
此后,小美再没到老货郎摊子上去。老货郎的拨浪鼓有时传过来,有气无力的,几十年过去了,小美还能感受到,那叮叮咚咚,一下一下,钝刀子割心的感觉。
好长时间,小美躲在家里,不愿意见人,好像大家都知道,小美为了一对蝴蝶发卡,把人们喜欢的英子姐出卖了似的。有时,小美想:那天,自己为什么要带老货郎去找英子姐呢?那天,从不买东西的英子姐,为啥偏偏就去买了那对漂亮的蝴蝶发卡,还是小美守护了一冬的那对?
很快,镇上开了新兴市场,东西多得眼花缭乱,只有老太太们偶尔还会向货郎换点针头线脑。老货郎到村里来的越来越少,人们也不能够再赊账。
有时,老货郎的拨浪鼓从村东一直响到村西,孤独得如同生产队里仅存的老黄牛的呻吟。下一年年底,老黄牛被杀掉,肉分给了村民过年,算是给小美的童年记忆划了一个句号。
下一年秋天,小美到镇上上学,上初中,高中,大学,离村子越来越远,英子姐嫁给了邻村油坊李的老二,整天扎着头巾忙里忙外,身边还跟着路还没走稳的孩子。现在想来,英子姐应该做上奶奶了。
那个不同寻常的下午,那对蝴蝶发卡,英子姐和英子姐的爱情,货郎摊和老货郎就这样留在了小美的回忆里,遥不可及,又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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