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 唯一冻不住的是诗意

话立冬

立冬,与立春、立夏、立秋合称四立,在古代社会中是个很重要的节日。

皇宫里,设了专门掌管历法祭祀的官吏,每天查天象观星宿,勤谨计时。立冬前三天,即拟写日期告知皇帝。皇帝自然也不怠慢,沐浴斋戒,不再饮酒,也不再吃荤腥,每日晨定昏省,清除心的不净,留一份虔诚庄敬,为的只是“迎冬”。

那真是一场盛大的迎接仪式。三公九卿跟随且不必说,车旗服饰都也换成了黑色,笙歌流觞,伴着飘飞的衣袂,穿过竹枝的回廊,走过苍苔的阶影,一路浩浩荡荡赶往北郊。

玄冥陵阴,蛰虫盖藏。草木零落,抵冬降霜。易乱除邪,革正易俗。兆民反本,抱素怀朴。条理信义,望礼五岳。籍敛之时,掩收嘉谷。

这曲子名叫《玄冥》。从北郊回来,皇帝要赏赐棉衣给群臣和侍卫,还要遣送米粮炭火,抚恤孤寡。

迎来了冬,也就意味迎来了寒。风飒飒,寒烟连着衰草,最是初冷乍寒难息,所以,要赏棉衣,赐米粮,以示体恤之心。


这一幕,是迎冬仪式的一部分,却又是这般慰人心肠。隔着千年的岁月,去遥想,去揣度,这里面固然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意愿,而那迢递于萋萋寒风中的暖意,也终是不可忽略。

立冬了,每个心灵都需要寻找温暖之处。

这温暖,可以是一个人的怀抱,可以是一剪缤纷婉转的记忆,可以是檐角下飘出的一缕饭香,也可以是默然独坐时一杯醺酽的酒。

无论房间里有没有暖气,粥在冬天都是受欢迎的吧。

在阴冷的南方,粥的暖意可以驱散四肢百骸的湿寒,暖气房间的燥热也需要粥的绵密滋润。连天飞雪,万物肃杀,此夜绵绵之际,房间里有花香药香都比不上一碗粥下肚后发自肺腑的米香。贴秋膘,进温补,涮这个炖那个,说培本论固元,更多是精神作用,物质效果最后可能和粥也差不多,因为粥是如此包罗万象的一种食物。什么都可以煮进粥,什么都可以煮成粥。粥可以大度地包容,也可以鲜明地对立;做主角闪亮,做配角契合......粥仿佛是世界上最百变千幻的一种食物,其实是因为粥的内涵太广了。它不是一花一砂那么简单,里头当然也不止一个世界一个天堂。

李白笔下的“立冬

冻笔新诗懒写

寒炉美酒时温

醉看墨花月白

恍凝雪满前村

【唐】李白 《立冬》

浮生醉,多少旧梦烟雨中

暮色幽深里,读李白的《立冬》,忍不住笑起来。窗外人家的灯盏,裹着淡淡的光晕,悄无声息地疏落在暮色深处,像历史的碎片,覆含暖意,却又静如远古的洪荒。一个回顾,就泅开了千古的传奇。


关于立冬的记述,很多。唐诗,宋词,元曲,皆独擅其美而不得相兼。只单单选了李白的这一首。


不在于他是诗仙,,不在于他的架式,一方宣纸上挥斥方遒,半生浮名,都换了壶中酒香,只爱他落笔的率性,诗成心意、率真,漫无遮拦,却别有洞天。

翻翻李白的诗,随便一两句,都能带出浓浓淡淡的酒香。酒,是他一生的离不开。可以侠,可以雅,可以痴,可以醉,亦因酒,演绎了无数千古传奇。

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

坊间有一则故事,很是传神。说的是天宝三年的春天。沉香亭牡丹盛开,唐玄宗携爱妃玉环同赏。听腻了陈词旧曲,玄宗宣李白觐见吟诗助兴。李白宿酒未消,半醉半醒间,唤力士脱靴,使贵妃磨墨,一挥而就,写下了千古名篇《清平调》三首。


这故事有头有尾,有声有色,精彩极顶,野史有记载,戏曲里也有演绎,只可惜经过专家学者考证,证明其并不属实。不过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这故事的津津乐道。以文人的浪漫气质,加上醉者的狂放不羁,总能给人遐想,演绎出诸多故事。这故事,放到杜甫身上没人相信,放在李商隐身上,也没人相信。放在李白身上,就是顺理成章。


有人说,李白心高气傲,不屑于走科举道路。还有人说,李白没有资格。在唐代,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科举考试的。罪人之后,商人之子,只要有一条就不能参加科举。李白祖辈在隋朝犯罪被发配到中亚,而且他父亲是商人,这两条恰好都占了。


后一种,可理解。前一种说法,却是矛盾,于情于理都难说得通。在李白的诗中,不乏“干谒”之作。从“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到“翳君树桃李,岁晚托深期”,再到“即膝行于前,再拜而去”,字里行间,不乏恭维和奉承,哪里有半点“心高气傲”?


干谒,是古代文人士子为寻求入仕门径,向当朝达官显贵或有名望者呈送书信、进献诗文赋作,以求得到赏识援引、擢拔重用的一种行为。在唐朝,与科举并行不悖。


年少时,读他的干谒诗,很是为他叹惋。谀人,自炫,言辞无所不用其极,功名面前,人称“谪仙人”,一向洒脱飞扬的他,到底也未能免俗,颠迷狂热,失了常态。


多年以后,再读,忽然读出了他内心的纠结和悲凉。


韩愈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马有千里之才,但只有先得到“伯乐”赏识,才不会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人有时候亦是如此。有才华,有志向,这还不够,还要有慧眼识才的人。


仗剑出蜀,辞亲远游,不是情愿,摧眉折腰事权贵,不是本心,隐居深山,养禽鸟,学道术,炼仙丹,也不是归宿。少年时的豪情,到了老年还是执着,入不了仕途,济世安邦的雄心壮志便无从谈起。悠悠天地,茫茫人海中,他寻的,是识他懂他的伯乐。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于是,大多数时候,他居无定所,奔走于公卿府第,或者隐居名山大川,寄希望于风云际会,白衣拜相,马上封侯,金碧辉煌的长安城中,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他的死,历史上众说纷纭。总体上,概括为三种:一是病死,二是醉死, 三是溺死。


前两种,皆有据可考,第三种,多见诸民间传说,说他在一个皓月当空之夜,在当涂的江上饮酒,醉时跳入水中捉月而溺死。


我倾向第三种。这与他的浪漫性格吻合,也更适合作他的归宿。   


黄永玉说,这个世界原谅三种人:醉汉,诗人和孩子。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相信自己所处的那个世界,愿意相信那里面所发生的一切,甚至不惜为之付出些什么。


这三种,李白一个也没落下。他举杯邀明月,一醉忘却心中的苦闷和孤独,蘸墨狂书,写就脍炙人口千古流传的诗篇,傲岸自持,率真不羁,恰如不经世事的单纯的孩子。所以,他是纵意信口的那一个,也是可被原谅的那一个。


长安的繁华早已模糊,而诗行里酒的醇香,还在红尘里浓浓弥漫着。他慵懒微醺,怡然自释的样子,也浸过唐宋,染过明清,历经千年沧桑,定格在了那个立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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