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

身上长痣，这里的人不叫痣，叫猴子。为什么叫猴子，搞不清，反正就叫猴子。

猴子长在人身上是有点讲究的。一般来说，猴子长在身体前面是福气，猴子背人嘛；猴子要长在身体的后面就是晦气了，成了人背猴子，受罪的命。

村里的张三和李四就都长着一颗猴子。不同的是，张三的猴子长在下巴上，李四的猴子长在后脑勺上。还是真是那么一回事儿，张三自出生以后就没受过什么苦，家里有钱，而且还有权。他爹是村主任，官不大，可也管着两千多号人，多少有点油水；李四就没那福气了，本来家穷，十几岁上，爹没了，娘瘫了，没钱念书，就提前上 “农大”了。

村里的人都说，这就是命。

村里的人还说，不由人。

张三念完初中就不念了，说念书苦，要进城闯世界。他爹不同意，劝，骂，打，不管用，就放他走了，怕出门受罪，走时给拿了好多钱；又托城里的亲戚给他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李四挑起了家里的重担，种了十几亩地，播，锄，收，一个人干；庄稼换成钱，全给娘治病了。

过年了，张三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地回来了，提着脑白金，别着传呼机，风风光光。张三他爹就把脑白金摆在柜子上，来拜年的人看到了，就夸张三有出息。张三他爹就得意地说：“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脑白金……”

李四数了数家里剩下的钱，没几个了，好歹没欠债。娘说：“买些鞭炮吧，去去晦气！”李四捏了捏手里的钱，叹了口气，说：“唉，算了吧，留着明年买籽种吧。没有鞭炮照样过年！”村里的好心人提些鸡蛋什么的送过来，娘就骂自己：“都怨我啊，累了四儿了……”

村里的人都说，这就是命。

村里的人还说，不由人。

过完元宵节，张三要走了，跟他爹说：“爹，给我拿些钱吧。”他爹一怔，说：“咋？你上班不挣钱的？”张三说：“哪够花呢？这不给你买脑白金了吗？”看在脑白金的份儿上，他爹给了张三三千块钱。张三风风光光地回城里上班了。

李四看看节令，到地里摸摸墒情，就赶着骡车往地里送粪了。耕一遍，就要下种，娘说：“有点早吧，往年这时地还冻着呢！”李四说：“今年天气好，早种早熟收成好，完了还能赶上一茬大白菜。”当村里的人开始下种时，李四家的地里已经冒出一茬嫩苗苗。头水来得早，这些嫩苗苗正好赶上了。

腊月将尽，张三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地回来了，提着黄金搭档，别着手机，风风光光。张三他爹就把黄金搭档摆在柜子上。来 窜门儿的看到了，就夸张三有本事。张三他爹就得意地说：“黄金搭档送长辈，腰好腿好精神好……”

李四算算，第一茬小麦、玉米、葵花收成多少，第二茬大白菜收成多少，嗯，还了信用社的贷款，除去籽种、化肥、农药、地膜这些费用，还余七八千呢。娘说：“买些鞭炮吧，去去晦气！”张三捏了捏手里的钱，想了想，说：“算了吧，留着明年还有用，不放鞭炮照样过年！”村里的人提些山枣什么的送过来，娘就骂自己：“都怨我啊，害了四儿了……”

正月初七一过，张三要走了，跟他爹说：“爹，再给我拿些钱吧。”他爹本不愿给，但看了看摆在柜子上的黄金搭档，还是给了，五千。张三说：“这哪够呢？”他爹把眼一瞪：“那你要多少？”张三吞吞吐吐地说：“给两万吧，我欠了别人的钱。”原来，张三在城里经常赌钱，挣来的钱全赔光了，还欠下两万多的债。张三他爹一狠心，说：“这上得的个球班，不要上了！”于是张三就不去上班了。他爹盖了一套新房，准备给他娶媳妇儿。村里的人看到了，就咂咂嘴，说：“真阔气！”

李四跟娘说：“咱们还剩下几千块钱，我想盖套子新房子。”娘知道李四的意思，想要娶媳妇儿了，但是“钱怕不够吧？”李四说：“咱慢慢来，今年起墙，明年封顶，后年装修，总有一天能住进去的！”李四每天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来，再到后山拉石头，一个人盖开了房子，半夜三更不睡觉。村里的人看到了，就摇摇头，叹口气，说：“这可怜的孩子啊！”

年底，张三娶了新媳妇儿，水灵灵的。可刚过门不久，张三在城里的债主就来催债，闹到了法院，不依不饶的。张三他爹已没钱了，无奈，只能把新房卖了还债。张三和他刚过门的新媳妇儿就一同住进了他爹家。新媳妇儿受不下这委屈，哭着闹着要离婚，没一天消停。

今年收成好，李四的新房提前盖好了。经村里的媒婆摄合，李四和邻村一个姑娘结了婚。小两口过得红红火火的，极惹人眼热。他娘也乐得整天合不住嘴，一高兴，多年的瘫病竟好了。

忽然有一天，村里的人发现李四后脑勺上的猴子没了，再看脸上，下巴处居然长出一颗猴子。而人们同时发现，张三下巴上的猴子不见了，就问张三：“你那颗猴子哪去了？”张三勾转头，拍拍后脑勺，说：“日怪，不知怎么的，长这儿了——”

村里的人都说，这就是命。

村里的还说，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