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 第二十八章

小武觉得在劳教这段日子,是他最静谧的一段时光,无忧无郁,别无它想。夜里静坐时,小武面向墙壁,心灵的感应与宇宙的电波直接沟通,表达,交谈:“我从何而来,又为何而去。”——“你从远方来,要到远方去。”;“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不在别处?我到底是谁?”——“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小武仿佛感觉到了色空。

小武仿佛感觉茅塞顿开。

小武仿佛感觉天地交合。

在劳教的这段日子,小武认为可以用美妙这两个字来形容。就像游离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桃花流水,柳絮漫天,诗词像一朵朵花瓣浮在小湖边。就像坐上一支小船,飘飘荡荡从沅水直下,似真似幻地见到沈从文《湘行散记》里的妓女、渡船、拱桥、市井和那些小人物的辛酸和坚韧。

小武一睁一闭之间看到了世外桃园的景致,身临其中。无限感慨: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忍受一次次的磨历,然后享受磨历后的孤独,陶醉于化为尘埃的随性。

劳教的日子单调而井然有序,粗粮淡菜降低了荷尔蒙指标。每周上一次思想教育课,一次三个小时,接受党和上级组织的谆谆教诲和关怀。空闲时间可以读书看报,偶尔跟狱友聊天谈地,感叹人生的跌跌撞撞和日头的升升落落,以及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变化,人们都在做些什么,又有多少如花似月的大姑娘走进婚姻的殿堂。

一些三十出头的狱友最想做的事就是等出去以后,一定要找一帮狐朋狗友坐在烟雾缭绕的肮脏杂乱的小饭馆里大块地吃肉大口地喝酒,往地上吐痰,打响咯,想想就觉得生活很美好。

劳教人员也有日常工作,定期出去干活,挖坑、种树、搬大石头、铺马路。一身臭汗后,小风一吹浑身爽朗,心不焦燥,身轻如燕,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尿液清澈,肠道顺畅,就连放个闷屁都没味。

一年的劳教生涯,使小武终于明白了一点:好事未必就是坏事,而坏事兴许会变成好事,人开了窃,会大彻大悟,成为武林高手。大风大浪后必是风和日丽,彩旗飘飘。人不能太逞能,过头了很容易挨板砖。

小武偶尔会瞎琢磨,比如人家柏杨先生也蹲了九年零二十六天的铁牢,却写出了煌煌巨著《中国人史纲》。而他偏偏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算写个短篇的“狱中杂记”或“枷锁下的独白”也好啊,抬笔忘字,大脑一片空白,比屙不出屎的滋味还难受。

小武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蹲的时间太短,还没有真正开悟,是不是需要增长劳教时间,才能有无限的灵感。

小武想出了一切可以增加劳教时间的方法和手段,但当去实施的时候,又失去了勇气。小武沮丧至极,只能用焦二送来的书来转移不知所措。就在管教通知小武明天打包走人的那一刻,小武才恍然知道365天就这么过去了。

时光飞梭,弹指一挥间。唯一可以证明过去时间的存在,就是堆在床底下的那些书,小武都感到不要思议,他竟读了足足有50多本,有的书还读过两遍以上。

小武出狱的前一天晚上,他失眠了。这是他劳教这段日子里的第一次失眠,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其实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是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盯着窗外的夜空,一片漆黑。

出狱那天,小武早早起来,在盥洗室里洗漱,脱下狱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出劳教所,走出铁门,焦二正冲着他笑,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焦二告诉小武,白雪也来了,站在街对面。小武看到街对面的一棵榆树下站着白雪,穿着职业装,神采依旧,来往车辆一闪而过,白雪就像一个忽隐忽现的影子。小武穿过马路,走到白雪的身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白雪说:“你瘦了,也精神了。”

小武只是愣愣地站着。

白雪照着小武的胸部一拳,说:“你呀,真是个混蛋。在里面没少吃苦吧”

小武这时才缓过神来说:“挺好的,真的”

白雪这时眼圈红了。一阵风吹过来,白雪的发丝遮住了双眸。

焦二这时也走过来说:“都别干站着了,一起吃个饭,给武子洗洗晦气”

小武说:“改天吧,我得先回家看看奶奶。”

焦二和白雪停顿了片刻,相互看了一眼,。

小武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雪说:“奶奶去世了。”

一刹那,小武感到五雷轰顶,时间凝固。

白雪说:“是你进劳教所三个月后的事。我也参加了葬礼,那天天阴的邪乎,黑云密布的,似乎要下雨,过了许久才下来,还是暴雨,一会就停了,东方还泛出一道彩虹。”

白雪接着说:“你别太难过了,好好活着,就是对奶奶最大的孝。”

小武强忍着悲痛,说:“在哪个墓地?”

白雪说:“走吧,我带你去。”

小武坐在车上,天地浑浊,任凭泪水掉落。

小武看见墓碑上奶奶的照片,碑文上写着奶奶的出生年月日和走时的年月日。

小武泣不成声地跪在墓前。

奶奶公墓的斜下方就是小武爸的公墓,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奶奶随时随地都能俯望到儿子的一举一动,她们每天早晨都能看到东方的天边泛白,还能一起看到夕阳西下后的昏黄余光。小武想:“她们终于又能在一起共同回味春夏秋冬的变换交替,就好像爸爸还在奶奶的子宫里,她将是他永恒的时间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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