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再跟我讲讲爷爷吧

        我叫许君朗，我知道我有个爷爷叫许哲明。我还知道我的爷爷是参加了抗日战争的老兵。我的爷爷不抽烟爱喝酒，不打牌爱听戏。我的爷爷在夏天的时候喜欢坐在院子里乘凉，在冬天的时候喜欢坐在炕上喝上二两二锅头。我的爷爷最喜欢的花是水仙，最喜欢的下酒菜是臭干拌香菜……

        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爷爷一面，但我真的特别了解他的一切。这都要归功于我亲爱的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那时候奶奶还没有得老年痴呆症，爸爸就把我送到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每天晚上，在奶奶做完了所有的活之后，她总是会拉亮屋里的灯，自己坐在桌边的躺椅上，再把我搂在她的怀里，一遍遍地跟我讲我的爷爷是什么样的。奶奶说得兴致勃勃，而我听得不厌其烦。我还很小，比起听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生平，我更喜欢追逐蝴蝶，更何况爷爷的所有事情我已经听得几乎都能背下来了。慢慢地，我长大了，我成为了一个大孩子，我更加不愿意理会奶奶，每次奶奶想拉住我聊天，我都头一扭跑出门找朋友们玩。如果我那时能回头看看奶奶，大概就能看到在偌大的院子里，奶奶的身影是有多么地小，小得就像是树上飘下的落叶。

        再后来，奶奶得了老年痴呆，她不再是做完活之后跟我讲爷爷了，她开始整天整天地跟我讲爷爷，甚至她开始拉住她看到的每一个人，跟他们说：“朗朗啊，你爷爷啊……”爸爸很快赶来，把奶奶送进了疗养院。他给我办了转学手续，我开始跟着他在大城市里生活。那时我已经上高一了，由于是中途插班，和班上的人总有一种疏离感，学习压力又特别大，再加上爸爸每日忙碌，无暇过问我的情绪，于是我开始在每天的深夜里思念奶奶。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很穷，奶奶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只母鸡。之后的每天清晨，奶奶总是满怀期待地蹲在地上伸手去摸鸡窝，有时她能摸到一个温热的蛋，那她就会特别兴奋地给我看，跟我说：“朗朗乖，奶奶给你炖蛋吃。”我就会乖乖地坐在小桌子旁，眼巴巴地看着奶奶捧着蛋进了灶屋。在我心焦地等待中，奶奶终于从灶屋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小碗黄灿灿的蛋放在我面前。我捧起碗，毫不客气地吃个精光，而奶奶会看着亮亮的碗底满意地笑。之后有一次突然意识到，奶奶似乎从未吃过蛋，便问奶奶要不要吃，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这只鸡的蛋呀，只能给朗朗吃，奶奶吃了会生病的。”我竟信以为真，天真地说：“那我以后长大了，给奶奶买别的鸡下的蛋！”，奶奶笑着说好。奶奶到底是没有吃那只鸡下的蛋。在我心安理得地吃了四年蛋之后，我上初一了。我升学的那天，奶奶把鸡杀了做了一锅老母鸡汤，很香，很浓。傍晚的时候，我和奶奶坐在桌边，昏黄的灯光下，祖孙俩小口小口地喝着鸡汤，奶奶依旧给我讲爷爷的趣事，我们笑得特别开心。在那些夜深人静的夜晚，我很想再喝一回那样的鸡汤。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学习节奏越来越快，我越来越忙碌，对奶奶的思念也被各种试卷和测验搅得稀碎，我麻木在题海里，夜晚的时间也被我用来写试卷，不再想起奶奶。

       再高考结束之后，爸爸带我去最好的饭店吃了饭，给了我许多的钱，让我假期好好玩。我沉浸在解放的喜悦中，每天都和朋友在外面疯玩。直到有一天，约好一起吃饭的朋友临时打电话解释说她奶奶来看她了，不和我吃饭了。我挂掉电话，突然有一种跌入冰窖的感觉，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感觉到彻骨的冷。我有多久，没想起过奶奶了？或者说，我把这个最爱我的人，遗忘了多久了？在那一瞬间，灭顶的悲伤与愧疚向我袭来，我哭了出来，为自己的自私、冷漠。我打电话给爸爸，跟他说我想去看奶奶。爸爸在电话里沉默了，我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事发生了，我慌张地追问却只换来爸爸的一声叹息和一句话，他说：“你奶奶去世了。”我听见了，我愣了。爸爸继续在电话里说着些什么，我努力稳住心神听他说的话，费劲地拼凑出事情的原委。奶奶一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候我升高三，学习特别忙，爸爸怕影响我情绪就瞒着我没有说，而且我也一直没有问起过奶奶，所以这件事瞒着我倒也不难。

       “没有问起过奶奶”，“瞒着我不难”，这两句话在我脑海里回荡，呆愣了一会，我捂住脸，我想我大概是世界上最没心肝的孙子了。

        隔了不久，我回去了一趟乡下老家。老屋多年无人居住，庭院里早已长满了杂草，当年养鸡的笼子也被日晒雨淋地不成样子。我走进屋里，记忆中奶奶抱我坐着的那张躺椅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而那总是干净得发亮的小桌子也脏得看不见桌上的花纹了。我慢慢地用指尖去触碰这些记忆中的物什，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从指尖传到心底，就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很难受，鼻子很酸。我仰起脖子，努力眨眼，环顾屋内，想分散情绪让自己不哭。猛地，我看见墙角那根细长的灯线，它不声不响地垂在那，却引诱着我靠近它。我一步一颤地走过去，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握住灯线，怀着巨大的期待，轻轻一拉，灯居然亮了，那一刻，我紧握着灯线，哭得像个孩子。泪眼朦胧中，幼时在这灯光下的一幕幕又重演，耳畔似乎也传来奶奶暖暖的声音：“朗朗啊，你爷爷啊……”。

        奶奶，你回来吧，我买鸡蛋给你吃，你再跟我说多少遍爷爷的事迹我也愿意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