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九十四）

每一日总会在菜畦边弯腰忙碌的身影，在塘口的青石板上挥动棒槌“嘭嘭”敲击着衣裤，一个人划着小船春摸河蚌秋采菱角，夏日里总是赤着双脚到了无锡依然很难改换习惯，拎着沉重的竹篮身体倾向一侧努力地向前迈步，日日在锅台边刷锅洗碗擦拭灶台，看着几个小的总是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

那些悠远的记忆，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生动的影像，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闪现，远去，闪现，又远去……他的心里有什么在撕扯，在用力拉拽，要生生割裂活活抽离开去，让他肝肠寸断，让他无法承受，完全锥心刺骨，完全痛不可当！他禁不住又一次掩面啜泣了……

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是村支书打来的，告诉四六疫情当前，村里还没有解封，丧事只能一切从简：不得置办酒席，不得请客聚集，不得燃放烟花炮竹，不得举行任何仪式，至于道士吹鼓手表演队，更是一律杜绝！

又反复申明再三强调，任何一位村民都必须严格遵守，千万不可触碰高压线，否则后果自负，因为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最后支书又特别加重语气再次强调：万一有村民因为丧事造成感染，一定会追究刑事责任，就是陈家一定有人被送上法庭，一定会有人因此坐牢！

四六把支书的话转达给大家，几个人默默无言，几分钟后舅老爷开口，表示既然公家这样规定，形势又这么紧张，还是照章办事，姐姐一贯贤惠明理，在地下肯定会谅解儿孙。大月接口说要在平时肯定热闹一下，其实婆婆这个年纪也是喜丧，现在也只能将就马虎一点，又不相信地追问一句：“那不是什么都不办了，自己家里直接送上山？”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侄子开口说姑妈活到86也是高寿，也是有福气的，姑父只知道在外面忙活，年轻时家里大小事情大多是她做主，勤劳操持辛苦自是不少，但心里松快过日子不淘气，接着总结说姑妈一生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肯亏人，宁可自己吃亏也不亏欠别人，又感叹说现如今这样的人真是太少了，现在哪一个不是私字当头？哪一个不是往家里搞只要自己快活？

大月听到这里忍不住接茬：“可不是吗？那一年村里立华两口子吵架，说起来这夫妻俩也是几世的对头，一年里大半年都要吵架，好像前世就结成冤家一样，老婆嘴碎他自己好吃懒做，不顾家底只晓得喝烧酒，吵起架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姑妈跑去劝架，发现是因为一床竹席，破的不能用又没钱买，女的数落男的没用，叫花子一样穷得叮当响，男的甩起就扇去两巴掌，女的扑上去拳打脚踢，两个人厮打得厉害，你说真要动起手来，女的哪是男的对手？那天他老婆叫立华打得够呛，仰在地上哭得很伤心。

你姑妈看不下去，就跑家来把自己床上的席子卷去拿给人家，还自己送到房间当场铺上，好心好意劝他几句，结果那个猪头三反过来直接蹦出一句：‘我家事情不用你管！’一句话把你姑妈噎回了家，后来他们确实没有再吵，不过席子踏踏实实自己睡上了。

你姑爹晚上回来发现床上只剩稻草，没有办法睡觉，就责怪她多管闲事。你姑妈满脸委屈，当时自己明明说了只是那会儿临时铺一下，让他们歇嘴不吵的，哪晓得这两人就不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