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月，乱穿衣，娃娃脸的天气，说变就变。昨天热的到夏天，短袖短裤都嫌热傍晚，起了风，凉意袭人，闫凡宇套上毛绒背心，毛绒背心是几年前部队发的，含绒量多，轻柔暖和，因穿的时间较长领口袖口翻毛起卷，显出陈旧。a
柳雄飞的建议得到启用，他如愿以偿得以升职，这应该是他人生最后飞跃，虽然是副职，毕竟在待遇上有了优越，譬如用车，不影响正职用车的情况下，他可以使用，这给闫凡宇带来很大方便，出门，不用蹭柳雄飞的车了。
昨晚起风，清晨下雨，冰凉的气候回到冬天，倒春寒的寒气令人猝不及防。闫凡宇坐在车里，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刚劲齐整，冲出嫩绿的叶，
预示着茂密的夏天，人藏树下走，车在林中开的到来，车，穿过军部的弧形牌坊，一条路笔直通往前方，尽头是两条左右岔路，闫凡宇的车往右一拐，绝尘而去。
司机说：长官，下雪了。
闫凡宇往窗外看，果然，雨小雪飘，他摇开车窗，伸出手，一朵雪花落入白净宽大的手心，立刻融化，留下一滴透心凉。三月桃花雪，闫凡宇的记忆里泛起：几多柳絮风翻雪，无数桃花水浸霞的诗句，想不起出自谁的诗。
在南京的日子，这样的桃花雪闫凡宇没见过，他的诗情画意连同雅兴大发，想起很久没联系的报社编辑肖志，心血来潮的下车，跑到路边的邮电局给他打电话，肖志说，正在赶稿，晚饭后过来，闫凡宇晚上请天意新聘的家庭教师吃饭，讨论天意的家庭教育。道：太晚了，改天，我亲自上门拜访。虽然没见面，闫凡宇还是很高兴，闫凡宇和肖志是抗战前在文青会认识的，闫凡宇负责诗歌协会的创作，肖志负责小说协会创作，文青会全称是文学青年协会，那时风华正茂的他们，多是大学生和文学青年，肖志也在读大学，青年们慷慨激昂，指点江山，有想成为诗人，有想成为曹雪芹，有想成为评论家，闫凡宇是这个圈里另类，年龄大、军人，诗人，大家称他非凡诗人，想到这，闫凡宇不由自嘲，年轻时代的事，简直不堪回首。
小日本进犯中国，闫凡宇上战场，拼杀鬼子搭进青春和年华，灵感早化作仇恨喷射，不知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恍然，人已中年。抗战结束，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开始和平的生活，没料到，老家，遥远的可以做古，家族，成了废墟。那位心灵深处悄然安卧的红颜，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成为白骨，躺在坟墓里，他，一无所有。只能跟着前半生的足迹走，我靠你先人的T科，靠你仙人板板的老鹰贼，你们那里是鹰，是食人魔啊，把个王化儒逼的不知下落，生死未卜；而今对我下手，靠，他妈的你只会窝里斗的耍横，老子不想把事情搞大，搞大了又怎样，我闫凡宇怕什么呢？独杆子一个，你老鹰还有三个女人，想到这，闫凡宇突然有了方向，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那块压在胸中的垒石，松动许多，心中有团火在燃烧，叫了声：停车！
问司机：这是哪里？
司机：不晓得，好像旁边有座阅江楼。
闫凡宇：这地方我没来过，我下去走走，你回吧，下午5点，闫凡宇沉吟后说：你到幼稚园门口等我。
司机等闫凡宇下车，看闫凡宇走到写有“挹江门”的城门，城门旁是
明朝朱元璋时期留下的明城墙。才把车开走。
闫凡宇没有过城门，路的左右各有一公园，左边有小桃园，右边有绣球山，南京太大，真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
小桃园游人稀少，园丁在亭下躲雪，怪异的石头上刻有小桃园三字，
虽是红色油漆书写，并不醒目。笔直的甬道，左面城墙托的丁山，右面长堤守着无名湖，护城墙和护城河交相辉映，桃花盛开，嫣红一片，雪，撒在桃花上，皎洁晶莹，触动了闫凡宇多愁善感的思绪。
往前走，盛开的桃花粉艳秀丽，在白雪的映衬中愈发娇楚，令人心生怜意，一阵寒风，树上的桃花纷纷飘下随风而逝，落入地，一地红蕊，
落向水，粉染清波，绿草静卧。落到他的军装上，不忍拂却。
山桃红花满上头
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
水流无限似侬愁
这桃花词写的够意境。他想，闫凡宇继续往前走，客舍青柳，岸边低垂，绿草茂盛，雪映嫣红，前方出现小山丘，狭长的路变成园形，桃花林盖满山丘，美的虐心，风雪中桃花傲然动人，闫凡宇走在挑花林里：这么多年，我错过了什么？
脚上沾满黄泥，拖住他的脚步，他跋涉前行，桃花林中，他看见隐隐的身影，他奇怪，难道还有和他愁绪万千的人来这里悲春？
不错，那人穿了身月牙白衣裙，两只脚交错跳跃，闫凡宇找个看清楚的角度：她的两条辫子长过衣襟，月白色长裙，浅粉色舞鞋，正在舞蹈，她应该是位卖唱或卖艺的舞女？演员？明星？闫凡宇不断猜测，不断推翻，不断好奇，她的舞姿不复杂，象是对花兴起舞，闫凡宇哼起曲子，走向女孩，女孩的舞姿与他的曲调合拍，直到结束。
闫凡宇过去，三言两语知道女孩是女学生，有演出，学校排练时间少，来这里练习。
闫凡宇：这么冷的天，还练习？
女孩：我喜欢。
女孩的声音纯净的如小溪潺潺。
闫凡宇：会受凉的，我们去喝茶，暖和暖和身体，不知美女愿不愿意？
女孩：你是军官？
闫凡宇：是吧
女孩：我从小特别崇拜军人。
闫凡宇：？
女孩：他们威武，勇敢，还有，
女孩的头发黝黑乌亮，肤如凝脂，眼睛不大而明亮，右嘴角有颗褐色的痣，有点俏皮，粉润的汗珠清晰可见，她仰头想。
闫凡宇觉的这姿态美哒哒。
女孩说：还有浪漫。
闫凡宇笑了，这个女孩有意思：没想到，你心目中的军人有这样的气质，不过，他们血腥的一面，你害怕吗？
女孩：为什么要怕？
闫凡宇：他们杀人，流血，死亡，被俘虏， 你还崇拜吗？
女孩：当然，他们是男人。
闫凡宇：这中间有关系？
两人走出桃花林，熟人样边走边聊，闫凡宇被女孩激发沉睡已久的活力，犹如喁喁情话的恋人。
湖面有座小桥，横越湖面，对岸有各种形状的公寓、洋房，远远望去，气派富裕。
女孩：我最喜欢下雪天，让一切变的干干净净。
闫凡宇回到了青春，湖边小路铺着鹅卵石，女孩的舞鞋走在上面更显轻盈，闫凡宇似曾相识，在女孩身边，忘却凡俗，忘却烦恼，世上有这种女孩？梦幻？可是，一切那么真实。
雪花绵绵飘入湖水，顷刻化为乌有。
女孩：真美！
闫凡宇：是的，真美！
前面依然再现桃花，女孩站在树下，仰面出神。
闫凡宇：有什么特别？
女孩：真象我家乡的花。
闫凡宇没听明白，听见有人喊：惠子小姐。
两人回头，闫凡宇大喜:这世界真的太小，我以为只有我。
外交官查先生接过他的话：诗情画意！
一阵笑声。
天意的主治大夫，美国杰姆斯先生，英国公使卡尔先生，查传理少爷，
后面跟的随从，闫凡宇不认识。
卡尔：惠子小姐认识这位长官？
惠子：中国话叫一回生二回熟！
卡尔：惠子小姐的中文水平真不错，嗯，查先生？
外交官：没听出来。
继续前行，有人撑伞到外交官身边，被他不耐烦的挡住，卡尔没计较外交官的态度，惠子溜到查传理身边，刚才的纯真一扫而光。
闫凡宇觉的自己大白天做了一个荒唐的梦：神经病。不知是骂惠子还是骂自己。
小桃园尽头的城墙门往前伸展，无名湖的有座大桥，朦胧在风雪中。雪，越下越大，闫凡宇回望一眼桃花林，身边不时有小车穿过，独自在风雨中行走的闫凡宇，犹如孤独流浪的老狗。
当闫凡宇的身体在风雪中冻的近乎僵尸，到了玫瑰街，没抬头看门上的匾额，钻进玫瑰楼。立刻，鲜艳暗香，和缓的小曲，把寒冷关在门外。
鸨母堆笑的脸：老爷，想吃那口？
闫凡宇：叫最好的头牌。
鸨母会意，轻声吩咐身边人：去，服侍这位爷到桃花厅。
闫凡宇正要跟进，竟看见柳雄飞从里面匆匆走出，他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柳雄飞看见他，脸色很不自然，闫凡宇转身出去，鸨母在身后
咆哮：什么鸟，脑残怎么的。
当然，谩骂的咆哮，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柳雄飞身着格子服，戴顶皮帽，裤子的格调暗了些，闫凡宇第一次见
这柳雄飞这样装扮，闫凡宇像被人猛击一棒，从醉酒中吓醒，柳雄飞大步流星，闫凡宇紧跟慢跑，出了玫瑰街，风雪交加的大街，人员稀少，柳雄飞并不说话，沿着闫凡宇走来的路一直走，从城门旁，柳雄飞上了城墙，两人站在城墙上，共同眺望这座他们远离家乡，拼杀、打斗、奋斗、生活了数年的老城。
闫凡宇的情绪激动，胸部起伏。
柳雄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闫凡宇：嗯！
柳雄飞：我想。
闫凡宇：想女人，是不是？你可以纳妾，可以找情人，去咖啡厅吊膀子，什么样的女人接触不到，你，偏要来这种堆满人渣烂货，下三滥男人才来的地方？
柳雄飞：你听我解释。
闫凡宇挥起拳头：解释个铲铲，你才被提拔，今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你知道不，不是谁都这样幸运，周围多少双眼盯着你，你觉的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不是很容易，想想王化儒，还有我，那么多的战场英雄，
王化儒生死未卜，两个儿子不知下落，剩下的家人，我们问都不敢问，
我听说，马上要封他的房子。我天天被老鹰挤兑，你，你，再说，你还有家人，老婆，五个可爱的孩子，你。
闫凡宇大声吼，他没在柳雄飞面前愤怒过。柳雄飞像个小学生，听他
数落。雪花落在闫凡宇的军帽，他用手轻轻掸下，军帽下有张饱经风霜成熟的男人脸，只留下英俊的轮廓，柳雄飞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
凡宇大哥，你于我有知遇之恩，不是你想的那样。
闫凡宇甩开他的手：你有压力，厌倦仕途，或者其他种种原因，我都能理解，但是，你这样放荡自己，让那些眼红的人趁虚而入，到手的一切会统统丢掉，到那个时候，受罪受苦的不是你一人。
两人屹立在风雪中的城墙上，静静的俯视下面的情景。
赤脚的乞丐，抖抖索索行走，终于栽倒，再没爬起来。车一辆，又一辆从他身边经过；黄包车夫在风雪中奔跑，路面的坑洼溅起水珠，打在他挽起的裤腿上。
柳雄飞：回去吧，这种天气，淋湿了会生病。
闫凡宇：你先走，我在这里待会。
柳雄飞：你也去了玫瑰楼。
闫凡宇：我不一样，我是该养老的人，了无牵挂。
柳雄飞：你有个天意。
闫凡宇想起晚上约天意的家庭教师吃饭，只得与柳雄飞走下城墙，柳雄飞告诉闫凡宇，已搬新家的地址，离上班的地方步行20分钟。
闫凡宇不无得意：我选的地址。
柳雄飞：梦雪姐弟的学校也近，两个小女娃的幼稚园不用云烟每天起的很早，周围环境不错，难的你这样用心，我心里都明白，我原先那套房子面积大，你带天意去住，尽快成个家吧，身边有了女人，对天意有好处，以后，我们天天见面的机会不多，再说，你该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考虑。
柳雄飞声音不大，语速缓慢，说的情真意切。
闫凡宇：老鹰的人找过我，你要小心，他们这种人，什么狠事都做的出来，王化儒是我铁哥们，现在他家老母、太太孩子什么状态，我没顾的上关心。
柳雄飞：我正在找人，陆军部司令有个红粉在玫瑰楼，我今天去拜访她，请她帮忙，一为自己，二为化儒，平时，我没办法接触这女人，只能找这个机会，我担心王化儒早有不测，王化儒的两个男孩不知去向，老人，王太太和她的孙女，不知道去哪里，他家门上了锁，确定消息，这座房子马上被封。
闫凡宇听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