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

1.

我是一名演员,一名人气不高,但长期忙碌的演员。今年我30岁了。

我记得2017年,我回家的时间只有5天。剩下的时间在飞机上,在剧组里,在各种商演的现场。

我出生在湖南,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后来父母带着我们移民去了新加坡,15岁时第一次梦想成为一名演员,一个人从新加坡回到了内地,之后长期呆在浙江的横店影视城。之后哥哥去了美国留学,弟弟去埃及研究古文明,父母因工作原因去了台湾,并长期定居在台湾。

我们一家人就这样支离破碎的在世界各地过着自己生活,我们约定每周五视频一次,聊聊自己的近况,从年初谈论到年尾的只有一个话题就是,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回家?

我在剧组的时候,经常会遇见一些新认识的合作演员,在自我介绍时总是会忽略自己是哪里人,因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大家也默认为我是内地人。

偶尔有人特意问起我是哪里人,我就会特真诚的跟他说:“我不知道我是哪里人,如果说我是湖南人,但一句湖南话都不会讲。如果我是新加坡人,身上没有一点新加坡人的痕迹。如果说我是台湾人,但是我对台湾的了解,仅限于机场和父母住的小楼和旁边的那条街,这实在不是一个当地人应该有的样子。”

“那你是浙江横店人。”

“算,也不算。待的时间是很长,但是这里的一切,我只记得搭建起来的各种场景和一个一个化过妆的脸。”

2.

我正在演的是我人生之中第一部主演的戏,是一部讲述一位漂泊在异乡50年的老人,回家的故事。时间跨度70年,我需要去经历这样漫长曲折的人生。

都说演员是体验别人人生的职业,确实是。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我拜访了小说的作者,作者说这部戏是有真实人物的,人物的真实名叫刘建国。我说我想拜访他,作者说老人正在医院治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医院进行拜访。

作家朋友帮我联系好了老人的家人,并且给了我详细地址,在对于艺术的真实性追求下,我来到了医院。

3.

出发之前,我的经纪人劝我不要去医院,医院人多被人认出来会引发混乱,让医院增强工作强度。

为了避免经纪人说的状况,我出门前进行了精心打扮,口罩,帽子,手套,围巾,大衣全部俱全。在出发前装备穿上身后,通过经纪人检验后出发去往医院。

一路上,没有人认出我来,一路通畅来到了老人的病房。我敲门得到了老人的认可之后进了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房间里有一张病床,老人躺在病床上,床边有一个桌子,上面摆着一些水果,零零碎碎的几个提子躺在果盘里,旁边放了两束花,一束是向日葵,一束是百合花。旁边坐着一位看起来60多岁的老人,握着病床上老人的手。

见我进来,起了身。床上的老人看见我也笑了笑。

我跟两位老人讲明我的来意,为了跟对方拉近距离,更好的沟通,我也跟两位老人讲了自己在外漂泊的日子和对家人的思念。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示意老伴儿帮他坐起来,老伴儿摇动在病床边的升降机,慢慢的随着床倾斜,在老人的背后塞了一个枕头,我坐在他正对面的椅子上。

在老伴儿的帮助下喝了一口水后,病床上的老人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4.

病床上的老人叫刘建国,他出生于东北,18岁来到浙江当兵,26岁与现在的老伴儿结婚,30岁被派往越南。之后15年,刘建国跟国内的所有一切失去了联系。这15年有3次回国的机会,一次是在他33岁的时候,因为国家的安危他放弃了。另外两次分别是38岁和45岁,一次把机会让给了一起战斗的战友,45岁时他终于如愿回到了祖国。

“我以为这次回国,我不再离开了。我的计划是先找到自己的爱人,在爱人所在的城市生活下去。”刘建国看了一眼在旁边静静坐着的老伴儿。

但是生活的事实,并没有沿着刘建国的计划来走。45岁回国时,他已经完全找不到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家了。他给爱人过去的工作单位写信,整整写了一年,在爱人的老同事帮助下,辗转找到了在浙江小镇上做零售生意的爱人。

爱人从机关单位出来了,看准了下海经商的好时机,自己一个人在浙江小镇行租了铺面做起了小生意,生意虽小,也经历了高低起伏。刚开始赚了一些钱,后来血本无归,然后又重新开始。在这15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是爱人一直都在等着他。

错过了15年的两人,在白发斑驳的年龄再次生活在了一起。之后的时间里,两人再也没有分开过。

在两人重新在一起后,组织派刘建国去美国。他本可以拒绝的,但是作为一名军人,本能的接受了。但是这次外出他提出了要带老伴儿一起去美国。

组织了解他的情况,也懂得他的不容易,于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于是45岁的刘建国开始闯荡美国,学英语,了解美国文化,美国经济,美国人的饮食习惯,为国内研究美国的学者提供有效的美国资料和资源。

在美国生活的刘建国,25年的时间让他成为了美国通,美式英语与美国人无差别。

“在美国的时,我有的时候会恍惚,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不是跟太太在一起说中文,我们的中文能力都会退化。”老人看着我说。

“刚去美国的时候,使命感和新鲜感让我去了解美国。后面,了解美国只是为了回家。”刘建国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窝里藏着一汪泪水,眼泪没有掉下来,只是让这个本身身体就虚弱的老人看起来更疲惫了。

在美国的25年里,思念家乡的感觉一直没有断过。也如在国内一样过春节过端午过中秋,自己动手做中餐。

“我们本来以后,这辈子应该就这样漂泊异乡了。”刘建国看着我说。

他们的转折点来自于,刘建国检查出得了癌症。

5.

刘建国生病后,在组织的安排下,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原本是治好之后,我们再深情回国。但是在治疗期间,我经常做梦,梦见我回东北的场景,梦见我再次像少年时期从军的场景,还偶尔会梦见我找老伴儿的场景。”

“每次做梦醒来,都沉浸在思乡的情绪里出不来。癌症是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是身体却一天比一天虚弱,我知道那时候我要带他回家。”老伴儿心疼的看着刘建国。

在向组织说明情况后,他们回国了。

回国后,刘建国和老伴儿没有住院治疗。而是回到东北去看雪,然后回到刘建国当过兵的部队看老战友,然后回到浙江小镇去看老伴儿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最后才回到现在的医院。

“回到医院,他的病已经没办法控制了,但是他每天都心情舒畅。他说死在家乡没有遗憾。”老伴儿握住了刘建国的手。

“我一生漂泊,像一根蒲公英。现在我像又有了根。”刘建国说着慢慢闭上了眼。

老伴儿知道他是累了,便把他的床调低,让他平躺在病床上,然后在他的胸口再盖了一层花色的被子。

“这个被子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现在睡觉都要盖着这个被子。”老伴儿为他盖好被子后,手在他的胸口轻轻拍打,慢慢哼唱着摇篮曲。

6.

为了不打扰他们,我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跟她示意离开。

老人对我笑了笑,继续唱着摇篮曲。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没有带上任何伪装的装备,走在路上。顿时,我已经跟不再害怕被人认出来,我只想真真实实的感受一下这个城市,这个曾经被我忽略的美好世界。

走在街头的我,看着城市的灯光一点一点的亮起来了,我能感受到一个一个小小的灯光下是一个家庭,一群鲜活生命的真实生活。

此后,我重新完全投入到了我的第一部主演的作品里,此次创作在与刘建国老人见面后,经历了9个月,在创作的9个月里,我经常梦见老人的那一汪泪水,睡醒后,我自己一遍又一遍跟自己说回家,才能慢慢的平静下来。

9个月后,作品正式上映。

在上映的当天,我收到了老人的家人电话,对方告诉我,两位老人在今天凌晨相继去世。

我本能的安慰了他们的家人,挂完电话后,泪如雨下。

“他们回家了,我也该回家了。”

7.

从此,我不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我开始环球旅行,我陪父母在台湾住住,我去埃及看看弟弟,也会飞到美国去探望哥哥,我也默默的回过横店,但是那天我素颜,我穿着朴素,我没有黑色眼镜盒(和)口罩,也没有人认识我。

我从此成为了那个过气的演员,也慢慢在别人的生命中消失了。

最后,我和父母一起回到了湖南,开始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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