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

梁莫今年三十五岁了，但仍然没有结婚。和其他因为没有工作、性取向不正常、或者只是长得丑的人不同，他没有结婚的原因很奇怪。

其实，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交往了第一个女朋友。两个人如胶似漆，谈了四五年的恋爱。但他并没有和那个女人将感情坚持到结婚证上。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女朋友都是如此。

那些女人在分手时大骂梁莫变态，并且去意坚决，梁莫对此毫无办法。每次说起这样的事情，他总是会耸耸肩道，他们不喜欢我的爱好，我有什么办法呢？

梁莫喜欢从门缝里看人，这就是他的爱好。

认为自己喜欢着爱着梁莫的女人脱光了衣服给他看，他却总要找个借口走到卧室外，在门缝里窥视喜欢着爱着自己的女人的模样。但对于门缝里的景色，梁莫倒是不挑。门缝里不穿衣服的，梁莫爱看；门缝里穿衣服的，梁莫也爱看。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太伤大雅的事情。女人们不经意看到自家门缝里有个陌生的眼睛，先是大惊大叫；但当那陌生的眼睛变成熟悉的梁莫的脸后，她们大多只会娇嗔一句“变态”了事。感情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爱一个人时，他怎么看你，你并不觉得重要。

可是梁莫的爱好并不像卧室里的情趣玩具那般会隐藏自己。他的眼睛在大街上也常常如苍蝇一样“盯”在出现裂缝的蛋上。女人们这下不高兴了——我让你从门缝里看我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你从同样的门缝里看别的人，这样做还算你爱我？如果闹出笑话，这又将是件多么不体面的事？而我的朋友圈的人到时候会怎样想？他们肯定认为我在和变态交往！他们会把我瞧扁了的！

女人们于是一个个从梁莫身边离开。这样的女人梁莫见得多了，心中反而变得坦然起来。门缝里，门缝外，女人在他眼里都成了一个模样。如此一来，女人对梁莫来说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反而只是门缝。

不过，如今习惯一个人生活的梁莫还是会寂寞。尤其是在他上厕所回到卧室时，从自己故意半虚掩的门的缝中，看向自己的卧室的那刻。那个自己刚才还在打游戏、看书或者办公的小小居室，竟布满了灰尘的味道。而且不若年轻时的记忆，此时门缝中的光线仿佛沾染了大块大块的黑，门缝里传出的声音也似乎被什么人刻意压低过。梁莫觉得这是门缝之间的距离干扰的结果。可无论怎么调整门缝的宽窄，他总是不满意。

那灰蒙蒙一片的感觉，像毛玻璃一般隔在梁莫与卧室之间，让他回忆起曾经在门缝中看到的那些爱过自己的女人。

那些女人后来怎样了呢？

梁莫推开门，坐回到自己刚才还在打游戏、看书或者办公的桌子前。他静静的坐下，继续打游戏、看书或者办公。只是他脑海中所想的，仍然是那些女人曾经在门缝中的模样。

梁莫猜想，那时他们大概就如梁莫一样，毫无防备的做着自己爱做的事。而后，在不经意的瞬间，视线掠过半虚掩的门，发现没有完全关闭的门与墙壁间极窄的缝隙中有一点黑色。

那黑色左右上下晃动，仿佛原子间一颗不受约束的电子，又仿佛是一台逐行扫描的仪器，在门缝之间剧烈撞击，将室内的一切收入眼底。而后，黑点发现自己被发现了，于是不再动，只是像一柄打开保险栓的枪，枪口直勾勾指向屋里的人。

就像，梁莫现在直勾勾盯着的门缝中的那只眼睛一样。

无声的风“喳喳喳”的推响了门，门缝随之忽大忽小起来。那眼睛也一会真切一会模糊。但眼睛是谁的，在这一瞬间并不重要。梁莫只是看着它，他不敢起身，不敢说话，也不敢继续打游戏、看书或者办公。他任由恐惧如洪水般从心底涌上来。他和那枚眼睛就如此对视着，直到他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这一眼眨过，那颗黑色竟从门缝里消失了。此时梁莫的卧室大门敞开着，门外什么都没有，他的屋子里仍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