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南唐,就想到了李煜,想到了“春花秋月何时了”,想到了“一江春水向东流”。南唐,这个短命的王朝,如果不是因为李煜,怕是不会这么知名。其实,李煜的父亲李璟也是词家能手,二人有《南唐二主词》。
南唐,只有39年的历史,却是整个五代十国时期文化最繁荣、经济最发达的国家。这和帝王偏爱文化有很大的关系。
五代十国是词的初步发展时期。当时有两大阵营:西蜀词人和南唐词人。南唐词人的代表有三位:冯延巳、李璟和李煜。冯延巳是李璟的宠臣,经常与李璟唱和。
词是优美的。当代学者叶嘉莹先生认为,小词中有大雅。词代表了中国人的精神审美和生活情趣。然而词的出身却是卑微的,它产生于市井柳巷之中,吟着男欢女爱,哼着魅惑而又缠绵的曲调。但它又是那么美,以致于帝王、才子、佳人都忍不住驻足倾听。
今天我们来欣赏一下南唐中主李璟的两首《浣溪沙》。
李璟,不管后人怎样评价他,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是一名出色的词人。李璟流传至今的词数量不多,可考的只有四首,其中《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写的最为出色。
一、《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徘徊,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这首词和它之前的千万首词一样,依旧在思妇、闺情的窠臼内打转,但表现方式、遣词造句极为优美,而且还道出了人生共有的寂寞和无奈,所以才流传千古。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菡萏,音hàndàn,即荷花。西风就是秋风。
秋风起,荷花香销叶残,吹皱一池秋水。
一“愁”字点明了情绪,也奠定了这首词的基调。
还与韶光共徘徊,不堪看。
诗词的语言都有跳跃性和省略性,甚至还可以打破语法规则。所以读诗词的时候需要耐心一点,想象力丰富一点,大胆一点。
上两句写景,这句开始出现人。
从哪里看出来呢?从“不堪看”这三个字中。
不堪就是不忍心。不忍心看什么呢?
自己那美好的青春啊,就如这荷花一样香销叶残,秋风起,就剩下一片憔悴了。
上阙写的就是美好事物的短暂和易逝,不管是大自然的荷花还是美好的青春,都是如此。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鸡塞即边塞。笙是一种乐器。
诗词的语言除了有跳跃性之外还有丰富性。要想读懂诗词,真的要掰开来读。
从“梦”字知道女主人刚刚睡醒,而且还做了个梦。她梦到什么呢?她梦中去了鸡塞,那里有她日日牵挂的丈夫。
“回”字,表明女主人从梦中回来,但还清晰记得梦里的事情。
“远”字最妙,暗示了现实中鸡塞是那么遥远。我和丈夫分别是那么痛苦,我不能去看他,只能不停的思念、思念、思念……还不如在梦里呢,我能立马来到丈夫的身边,以解相思之苦。
这一切都发生在细雨蒙蒙的背景下,更添了愁苦和凄冷。
李璟真不愧是词家能手,七个字中,写了做梦、梦醒、思念、无奈、细雨。
此时小楼中充满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玉笛声。“寒”,既是体感的温度,更是心的温度。
清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说:“沉之至,郁之至,凄然欲绝。”当是就此联而言。
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这两句话就比较好理解了。无限的幽怨,让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她只好倚靠在阑干上,望着天际,流着眼泪。
关于这首词中哪句话最好,王安石与八百年之后的王国维还有过争论。王安石认为最好的是“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而王国维则说: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王国维深受悲观主义哲学的影响,所以他十分欣赏“菡萏”句,香销叶残,西风愁起,的确把悲苦写的怵目惊心。但这种伤痛之情能如此感人,实有赖于“细雨”句。所以王安石等人才对此句大加赞赏。二人欣赏的角度不同,见解也不同,这恰恰说明这首词的确是一首上乘之作。
二、李璟另外一首《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钩》也颇有感染力。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这首词已经不单单是怀人之情,还充满了身世之感,所谓“风里落花谁是主”李璟的词虽写男女之情,但又超越了男女之情,成为李煜用词书写人生悲苦的先声。
值得一提的,“丁香空结雨中愁”启迪了现代诗人戴望舒,他的《雨巷》,悲哀的唱着: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其实,李璟这句“丁香空结雨中愁”也是受到韦庄“丁香空解结同心”的启发。所以,高手会化用句子,就好像这个句子是出于他一样。
李璟和他的儿子一样都是绝世才子,他们情怀细腻,有极高的文学修养。当他们感到痛苦或无奈或面临人生突然的变故时,也会用词来表达。正是他们的努力才扩大了词的境界,改变了词只写缠绵悱恻之情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