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某电销中心，整个600平米的房间，大家都坐在电脑前热火朝天的接洽客户，谈话声此起彼伏。突然,一阵粗哑的嗓音像树枝划破丝绸般，穿透整个场子：“@#￥%……&**￥￥####......！”污言秽语喷薄而出。
“啥情况？” “温暖哥发飙了。” “怎么会，他不是挺好的？” “人不可貌相！”......郑亚男等一众新人面面相觑。
老员工早已见怪不怪。离她们不远处，一头蓝发的花臂男子指着一群主管，口沫横飞。
“温暖哥”是某区部经理的外号。他本名唯明志，因挑染了一头蓝发，那一脸痞帅的笑，像极了电影《阿黛尔的生活》的蓝发假小子，平日里又很活跃，在新人中俘获了一群粉丝。不想“温暖哥”的人设保持了没几天，就破功了。
亚男可不像别人少女心碎了一地，她捂住耳朵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心里祈求着：但愿这声音，别被听筒吸进去，别让电话那头的客户窥到这些不堪。之前理财公司倒闭，她又莽撞创业、做直播....各种折腾，几张信用卡都拉爆了，据介绍人说，这是能赚钱的工作，再苦也要留下来，哪管其他。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的新人期结束。“快、快、嘘！小声点儿，各宫的姑姑们来领人了。”培训班里，新人们互相挤眉弄眼、小声调侃道。
一位留着齐腰长发的美女经理走进来，径直来到亚男面前：“亚男，我可记得你呢，很活跃，你喜欢跟着什么样的主管？”
“我希望跟着的主管可以让我成长得更快一点，能学到东西。”
“好，我答应你！”就这样，她带走了亚男和另2名新人，其他人也各自分了组。
接着便是日复一日的打电话，从刚上线照着脚本念，到脱稿也能经常出单。亚男看着榜上常出现自己的名字，心定了；再偶然路过唯明志区部：那里河东狮吼依旧、昔日的新人班的“好朋友”们病恹恹地，她眼底多了丝幸灾乐祸。
二、
原来不仅仅顺境是“温水煮青蛙”，逆境也是。除了新人期出了些单子，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沉寂的；等电话的时焦灼，客户挂断电话时的不甘，还有信用卡8万的债务,又想起幼年父亲提到“别人家的孩子”.....心，像被蘸了辣油的鞭子抽过，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整个项目的人，越来越少。一起共事的姐妹们也互相吹风：“咱们年纪不小了，这几千块够生活么？得赶紧想办法了。”
留下来，这几个月只有底薪；想走，又不知去哪里。下一站真的好么？这种煎熬啥时候是个头？直到有一天，美女经理趁着工作间隙试探亚男：“你觉得你的主管怎样？”
“人家已婚了。”亚男顾左右而言它。
“哦.....我晓得了，你对人家有想法呢”美女捂嘴一笑，言归正传，“哎，不和你开玩笑，假如我、你们主管都走了，你也会跟着我们么？”
虽然之前经理也着人试探过，她依旧果断答应：“会呀。”
“那你觉得在这里一个月几千块够用么？”
听话听音，亚男知道，这是谈工资的好机会，但是近期内心积压了太多的压力，破了功，苦笑着落了泪：“如果够生活，我也不会信用卡欠9万了......因为我已经成年了，这些事，我不能告诉爸妈，所以这段日子，我不敢随便跳槽，不敢谈男朋友，只想多赚点钱还债，就是晓得，男性都很理智，没人会给自己找麻烦。”
美女经理从最初听到“9万”瞪大双眼，而后逐渐了然；末了，她告诉亚男:“9万而已，最晚一年能搞定，有个好项目，月底......”正絮絮叨叨说着，一眼撇见唯明志走来，识趣转移话题，她转身一声叹息:“难怪这丫头那么急功近利，原来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
一周后的第一天，刚进公司就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美女经理和她手下的主管们离职了，留下了亚男等人。
而那阵子，唯明志也时不时地走到她们区部,还提点了一下颓废摸鱼的亚男.....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她又被归为明志区部。
三、
“老板你放心，既然她们来我区部，我不会亏待她们，我要让她们每个月工资保持1万！”明志拍着胸部向老板保证，随即坐在亚男身边，听着她打电话，时不时给她支招；之前亚男已有“前科”，此刻很识时务地卯足12分精神。
“亚男，你可以试着扔掉那些电脑里的话术脚本，自己用心去交流，聊聊客户的工作、生活，不要一味用风险吓人家,毕竟时代不同了，客户世面也见多了。谁都不喜欢被人恐吓啊....”一天下来，明志又带着她分析得失。
亚男定定地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原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浅薄，真的是肚里有货。奉承的话，也不多说，每天留意他的提醒，塑造新的工作习惯，单子也越来越稳。此外，明志还告诉她，之前她出的100多张单子，将近有50张没发出去，他又特意让善于追单的主管帮她追回来。
在等电话的间歇，两人也偶然聊聊天：明志年轻时候帮着家人打理生意，被人灌酒；团队里有个男孩有自闭症，经常吃投诉，他也就认了，毕竟人家年龄大，出了这里没地方去，反正还有其他人出业绩，就担待些.......
亚男一下子觉得眼前的“温暖哥”外表粗犷、内心却很慈悲，也忽略了他平时偶然蹦出一两句“口头禅”。虽然偶然地还会加班，明志就定外卖陪着大家，为大家鼓劲；在新的环境，让亚男觉得更有动力了。每天主动加班，在家也是反思得失、分析客户；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入睡前、醒后，脑海里，晃动的全是他的影子.....
直到一天晚上，前同事“大虾”匆匆找上她：“亚男，听说你们被团灭了，而且项目不好做，要不要到我们A银行来？”
“A银行是做什么的呀？会不会业绩压力很大。”
“不会，也是打电话卖保险，你还记得么，之前你们团队离职的香香？来我们这里，上个月都拿一万了，来吧！”
“你贸贸然让我离职，我没心理准备，现在我在唯明志区部，他对我很好，花时间和精力指点我，我暂时不想走。”
“别傻了，职场是不讲感情的，你赚不到钱迟早要走，我们这里培训很好的。这样，我就给你1天时间考虑！”
四、
次日，他又来了：“亚男，你知道么？香香今天出了2张单，2点就下班了，真爽！”就这样，每天晚上微信、电话轮番“轰炸”；再加上这几日信用卡、花呗又逾期，客服威胁要找她家人，这些都令烦不胜烦。
真正压跨她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男友微信，客气而小心：“亚男，你是本周六有空还是周日？一起喝咖啡？”
做过销售的两人都懂—这是最基本的“二选一”话术，她意识到：自己看似忙于工作，是“醉翁之意”，已忽略他很久了，这是在婉转表达不满。亚男忽而又想起，明志也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在私募做基金经理，周围同事都说那姑娘“毫无脂粉习气”，是女中豪杰！明志也经常秀恩爱：自己在她家，常做家务；一起参加潜水员考证....
罢、罢、罢！他们旗鼓相当，郎才女貌；但我也不差，也创业过，打过高尔夫，亚男思忖。以她的骄傲，做小三是最不耻的，只有最自卑的女人，才会通过从另一个女人口中“夺食”，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个是非地，修炼成更好的自己，才能遇到更好的别人。
于是，次日下班，亚男半推半就地，被同事带去了那家银行。因为内部推荐，面谈的领导对她们很热情：“你们来了，这个地方是来对了，我们的客户资源是....对新人很照顾......这是香香和其他新人的业绩，她们都一万了.......”
面谈足足2个小时，末了又让她们提交了生日等信息，不出意外明天审核通过，就通知她们办入职手续。
那一夜，亚男辗转反侧，明天就要提离职，内心依旧不舍。来这家公司一年多，真正开始了解明志才一个月：这个月，明志在一旁细心观察她，传授业务技巧，在她力不从心时手舞足蹈地帮她接线，真的是尽心竭力！在她低潮时活跃气氛......
她内心时而祈祷着：希望我卡在年龄线上，毕竟明志不以我是中途而来，依旧倾囊相授，而我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内心的懦弱而走，“亡去不义”！时而，脑海中出现诸葛亮的《出师表》......除非我去的地方，明志也在！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大虾”打来电话不住地抱歉：她因为年龄卡住了，而另一位同事通过了。
听到这消息，亚男却是如释重负，依旧全情投入在电话中，仿佛什么都未发生。每天强制着让自己出单，不仅仅是为了改善经济状况，更是彻底的悔改：因为之前职场变故，未经分析便冲动地创业；如今欠了那么多债还没解决，还不愿意面对现实、靠着幻想麻痹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是为自己的任性买单，既然这样，就好好地反思、“救赎”自己吧。
五、
又熬了一个半月，一天上午10:00，明志开会带回来一个消息：“公司目前这个项目撤了，意味着，大家的工作结束了；但是，公司和A银行达成了合作协议，大家无缝对接，可以去那里上班了！”
一听这消息，大家手舞足蹈！因为众所周知，那个银行是个好项目！
亚男一时间，百感交集，当初自己想去进不去，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是老地方，大家还能够在一处。
接下来，开始办入职、培训，又是一阵忙乱！培训期间不需要加班，亚男在外报了哲学课、舞蹈班转移注意力，也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调整，做心理建设。
入职后，亚男工作很快就上手了，她在线精神状态饱满，沟通氛围轻松，每天保持出一单的频率。明志手头上的工作也越来越多，对她是放心的，便无需像早期那样事无巨细地指点。
每天最奢侈的时候，便是午休片刻玩游戏。嘈杂的房间，他依旧嘴不停：“我最近给女朋友买了.....”
亚男正在看电影《阿黛尔的生活》，已接近尾声：女主角穿着蓝裙走出画展，把一切都放下了。
她抬眼看向明志时，目光只有坦然，也把什么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