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子?翔子?翔子……”张云雷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渐渐失去了力道和温度。那个几乎是陪伴了他一生的人,用最后的时光,跟他聊着年少轻狂。最后的最后,给他留下一个释然的笑,走的干脆利落。
“天儿…..”张云雷唤着门口的徒弟。
杨怀平进门,先是看到年迈的师父跪坐在床边。然后就看见父亲已经闭上了眼。
“爹,爹?”他轻唤。
“你爹已经走了。”张云雷抬手去抹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干。
“爹……”杨怀平哭喊。紧跟着门外就传来怀平媳妇和一双儿女的哭喊。
张云雷抹不干泪,干脆也不管它。他拄着床边,想要起身。却是起了三回,最后还是跌坐回地上。
“师父!”杨怀平一惊,赶忙两手插了腋下,掐着他的双肋,生生把人从地上拔起来,搁在床边:“师父,您没事吧?”
“孩子…儿啊,你知道,你的名字,你爹给的,什么意思吗?”张云雷的问话,杨怀平从没掉在地上过,这时候也不例外。他看看床上的父亲,回着:“回师父,我爹说,胸怀天下,天下活。不若怀一腔平安喜乐。”
“怀一腔,平安喜乐。呵…呵呵…怀一腔,平安喜乐……”张云雷念叨着,失魂落魄的,走出了杨家。
五天后。杨九郎出殡的日子,张云雷没去。
十里八乡,有些老人相熟的,私下里指指点点,说是梨园的张老板,老了老了不要颜面,早年多要好的师兄弟,最后一次,都不去送一送。
杨怀平是张云雷徒弟辈儿里的老大。出殡这一天,张云雷把梨园里的孩子们都赶出去了,去参加葬礼。他自己则关了大门。反身回书房里,研磨平宣,奋笔疾书……
晚些时候,徒弟徒孙们回来时,他已经回房去睡了。谁也不知道书房里满地的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这天起,张云雷病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张云雷这一病就像是要把这辈子受过的苦,遭过的罪都再来一遍似的。他大病的第三天头儿上,赶上杨九郎的头七。杨怀平回家张罗完,一进梨园,就被人传去了师父屋里。
“小线天儿,我的儿。”张云雷看着床边的人,说着:“师父交代你一件事,你且马上去办了。”
“师父,您说。”杨怀平道。
“你去,把书房烧了。”他说。
“什么?师父?你说烧了啥?”杨怀平不敢相信的问。
“书房。我说书房。你没听错。我让你把书房烧了。什么东西都不留,统统烧了。”今天的张云雷声音里都透着些急切。
“好, 师父您别生气,您歇着。我这就去办。”杨怀平说着就走出去。
他也的确是个听话孝顺的徒弟。出了师父门,他真就叫了几个师弟一起把柴房的柴火搬来不少,围了书房。沿路遇见的师兄弟们见了,都纷纷跟来看。杨怀平浇了菜油,撂下火把的时候,其他同门都惊讶的长大了嘴。
杨怀平没解释,也不知道能怎么解释。就这么站着,看面前的书房烧的大旺,渐渐的看不见形状,然后轰隆一下倒塌。
火浪吹起一阵热风,吹飞了原本所在书房里的纸张。有些借着风势飞的远了。杨怀平就指挥人捡回来扔进去烧。杨怀平也捡了几张,不经意瞄了一眼那纸上的字:“深怀老忆,坦平落磊。”
“怀平?师兄,是你的名字?”有小师弟问。
“不…”杨怀平看着那漫天大火,摇了摇头,说着:“是忆磊。”
“嗯?什么?”他的声音被火烧裂梁木的响声盖过去,大家都没听到。再问时,他已经回身,去师父处回明了。
杨怀平在门外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师父的回应,只得自己小心的上前推门。
天色暗下来了,屋里没有点灯。光照不进来,显得昏暗,看不分明。
“师父?”他远远看着床榻上的人影,轻声唤:“师父…”
不见人动弹,也没个回应。他点了灯,托着烛台去近前。这一看,惊得他扔了手中的烛台。蜡烛火头儿落地,先是跌得细碎,然后很快熄灭了。杨怀平又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去探。罢了,跌坐在床边……
七日后。
城外山脚一处杨家买下的坟场上,与杨九郎并肩多了处坟包。墓碑上的名字是张磊。立碑人写的一串徒弟名字,排在最前头的是杨怀平。
徒弟们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师父叫张云雷,到了,这墓碑上的名字写的是张磊。也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葬在师祖脚下,却葬在师伯的旁边。
杨怀平领着一众梨园子弟跪在墓前磕头。看着并立的两座墓碑,最后也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