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无数个普通日子中的普通一天。
何姿像往常一样,在6:30的闹钟响到第七次的时候,起床洗漱。
她从抽屉柜的第一层拿出白T恤,从第二层拿出牛仔裤,从第三层拿出袜子。穿好衣服后,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穿上帆布鞋,然后背上包出门上班。
背包里装着电脑、钱包、手机和钥匙。
她出门骑车,在马路对面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然后往地铁站骑去。在等红灯的时候,何姿就吃两口包子。
何姿用12分钟骑到地铁站,坐地铁,换乘,再换乘,出站,坐电梯,到达公司,全程大概耗时一个半小时。
然后她冲一杯速溶咖啡,开始画图。
12:20的时候,何姿揉着酸痛的肩膀去茶水间用微波炉热饭盒。
隔壁桌的程序员小段探过头来笑嘻嘻地说:“哟,今天是可乐鸡翅和胡萝卜啊,你还挺贤惠,啥都会做!”
何姿笑笑说:“没钱啊,只能带饭!”
下午组长拿了一打图纸过来,劈头盖脸骂了何姿一通,说这些图都不行要重做。
晚上8点左右,何姿收拾东西,下楼,坐地铁,换乘,再换乘,出站,骑12分钟的自行车回家,全程大概一个半小时。
何姿一边跟张旭打电话一边上楼,张旭问她为什么有气无力的,她累到懒得回答。
进门后,何姿换上拖鞋,把包放在门口的箱子上,然后挂了电话开始做饭。
做完饭,何姿先把第二天要带的饭盒装满,把剩下的米饭和菜都堆到一个盘子里,然后端着盘子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一边吃一边开始加班。
12:40的时候,何姿的脑子转不动了。
何姿知道必须要去洗漱睡觉了,她慢慢起身去洗漱,然后躺好,回复了张旭发来的因为何姿一直没回短信而语气有点生气的晚安,然后把闹钟的开关打到ON,放到床头。
在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之前,何姿翻了身,又看到了床头那个黑色的闹钟。
她突然意识到,第二天,它会在6:30准时响起,开启她又一个一模一样的一天。
她又要应对那枯燥的无聊的没玩没了的工作,还要和心爱的人身隔两地,然后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毫无意义地虚度人生。
何姿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想起自己曾经想做的事情和想去的地方。
而梦想这种东西,果然就是用来被现实啪啪打脸的。
何姿突然觉得有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底升腾起来,她猛地坐起来,拿起那个黑色的闹钟,狠狠地向对面的墙壁上扔去。
闹钟屏幕碎了,掉在地上继续滴答滴答。
何姿住的房间是房东拿一套房子隔了好几个单间来出租的,隔音效果很差。住在隔壁半个小时前还在拍动作片的情侣猛拍墙,大骂说大半夜了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何姿把那个还在顽强地滴答的闹钟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回来趴在床上哭了。
何姿哭着给张旭发短信说:
“我不要这样的人生。”
2
何姿醒来的时候,发现张旭已经在一边看报纸一边吃早餐了。
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
但何姿无心欣赏这美好的早晨,她头疼得厉害。她大致猜到自己昨晚又喝醉了。
见何姿醒了,张旭抬起头笑着问:“醒了啊,你吃早餐吗?”
何姿摇摇头,强忍着头痛,起身去洗手间洗漱和化妆。
回来的时候张旭已经吃完了,正在换去上班的衣服。他在大学里上班,穿着很休闲。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也很好,一边穿袜子一边哼着歌。
何姿加快收拾的速度,和他一起出了门。
早高峰时间有点堵车,张旭不时地按几下喇叭催促前面未能及时移动的车辆。
坐在副驾驶上的何姿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没好气地说:“你能别滴滴了吗?”
张旭看了看她,没接话。
开早会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何姿一反平时的专注,好几次都走神了。等她注意到所有人都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何姿假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说:“什么问题?”
创意组的小段皱着眉头重复说:“何姿姐,像刚才说的,这个奥尼的案子像这样真的做不了了。方案改了二十多回了,改来改去很多又重复回来。得想想办法啊,不能这样由着他们说改啥就改啥吧。”
何姿让业务组跟进一下客户需求,就草草结束了早会。
一整天何姿都头痛,胃里也难受得不行。
一直忙到五点多,何姿才注意到手机里有张旭发来的微信。
他问何姿晚上回不回家吃饭,何姿回复说晚上和投资人吃饭应酬。张旭问几点回家,何姿说肯定又要很晚,让他自己吃然后早点睡。
张旭就没再回了。
算起来这个月,何姿大概只在家吃过两三天饭。
六点钟,刘总准时来敲何姿的门,示意她该走了。何姿吃了一颗解酒药,拿了包出门。
路上刘总一边开车一边和何姿讨论这个投资人的背景和背后公司的实力,何姿有点心不在焉。刘总提醒她说今天晚上很重要,让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那天晚上事情谈得还算顺利。
快十二点了何姿才回到家,一进门就冲到洗手间吐了。
张旭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走过来给何姿拍背,倒水喂水,熟练地帮她擦拭,换好睡衣,让她躺好。
然后张旭坐在床边帮何姿整理了下头发,温柔地亲了亲她说:“结婚纪念日快乐!晚安。”
何姿突然清醒了,她趴过来抱住张旭的腰,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得哭过了。
他们甚至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拥抱过了。
张旭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好啦好啦,乖。我……”
还没说完,何姿就又吐了。
3
何姿是一早被电话叫醒的。
警卫处说有个学生跳楼了,让她去辨认是不是自己班上的学生。
何姿吓出了一身冷汗,脸也没洗就冲出门去。等何姿从家属院冲到教学楼,天井里已围了很多人。
何姿急忙挤进去,看到穿着蓝色校服的小段躺在血泊里。
小段不是何姿担任班主任的班级的学生,但是是何姿担任英语老师的班级的学生。他英语成绩很好,是个蛮腼腆的男生。
何姿含着眼泪叫了声小段的名字,就腿一软瘫在地上了,周围的人赶紧架住她。
救护车到了,立刻把浑身是血的小段带走了。
跟去的老师打电话回来说,还没到医院,小段就咽了气。
那天离高考刚好还剩100天。
整个上午何姿都和小段的班主任在办公室检查小段的遗物,所有的书都一页页地翻,想在其中找点蛛丝马迹出来。
但什么也没有,小段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警察很快来了,所有小段的任课老师都被挨个谈话了解情况。
小段的家长从医院赶来,坐在办公室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小段的班主任挨了崩溃的妈妈两个耳光,但还是红着眼耐心地劝她先从地上起来。
何姿在旁边帮着劝,一边跟着掉眼泪。
王校长一直没亲自出面,但很快派年级主任来把家长带走了,听说接下来就是拉锯战谈判赔偿的事情。
中午何姿去查午休,班里异常地安静,所有人都默默趴在桌子上。下午上课的时候,何姿在讲台上讲阅读理解,讲着讲着就哭了。
台下的学生也一片哽咽。
那天何姿要看晚自习,她就坐在讲台上批改模考试卷。
不时有各科的任课老师进来发卷子,强调说今天一定要做完,明天上课讲。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后,走读生陆续收拾东西回家,住校生继续留下上第四节晚自习。
何姿直到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也还没批改完手上的试卷。
她一直走神,脑海里一直浮现小段的样子。
何姿回到家的时候多多已经睡了,多多奶奶在客厅看电视。
何姿一边换鞋一边问:“妈,张旭没回来?”
多多奶奶一边起身走去厨房一边说:“没有,他说什么新产品明天发布,今天又是全体在公司最后冲刺。真是不该辞职创什么业,自从创业之后,他哪睡过什么安稳觉。今天煮了银耳汤,我给你盛点喝。”
何姿说:“我不喝了妈,今天挺累的,我去睡了。”
多多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来,不解地问:“你就上个课,有啥可累的?”
何姿没解释,说着不喝了就去洗漱了。
洗漱好后,何姿去多多房间想看看她。
结果多多听到声音立刻醒了,叫道:“爸爸!”
看清是何姿后,她睡眼朦胧地说:“妈妈,我都一个多星期没见到爸爸了。”
何姿想说我也是,但她帮女儿掖好被子,亲了亲她说:“爸爸最近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哄睡了多多,何姿回到房间,给张旭发了个短信,嘱咐他注意休息。
张旭没有回。
何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发呆,她想起小段模考试卷上一笔一划的认真字迹,就又忍不住哭了。
4
第二天,何姿第一次不需要闹钟就自然醒了。
她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然后去垃圾桶里捡回了那个屏幕被摔烂的闹钟,摆回床边的桌子上。
刷牙洗脸化妆。
何姿从抽屉柜的第一层拿出白T恤,从第二层拿出牛仔裤,从第三层拿出袜子。穿好衣服后,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穿上帆布鞋,然后背上包出门上班。
推着自行车在马路对面的包子铺买包子的时候,她给张旭发了个微信:“也许没有哪种人生是理想的。”
张旭回复说:“我梦见我们的小孩叫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