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暖黄的落叶中，脚步踩在落下的枝叶间，发出轻轻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有点像儿时踩在冬季到来时的初雪中，又像某个夏季在三亚的白沙滩上。
北方的秋也是美丽的。不同于南方的银杏叶，北方层叠落下的是大片大片的梧桐叶。姜楚，最近似乎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上个月，在沪上的一个招标会中，姜楚同销售总监一起拜访了一个知名的涉外的建筑设计公司。因为姜楚公司的产品都是客制化，而客制化就需要结合客户、业主、设计院、施工方等多方的参与沟通。姜楚之前跟销售常拜访的是设计院。据说这次的项目是从未有过的一个景观酒店项目的开发，甲方业主请来了一个美籍华人知名建筑师事务所来操刀设计。姜楚有幸和华东区的销售总监一起参与到多方沟通协作中。
在她短短的职业生涯中，是第一次有机会对接建筑师，建筑师设计师都是有些艺术家气息在身上的，他们精通中西方绘画、古典音乐、艺术素养极高。圈子里的朋友也自不言说。姜楚多少带了些好奇与兴奋参与，除了结合多方要求，推动自己相关的项目进程，更多的是想多了解那个高大上的群体。
对方的总裁高大帅气，温文尔雅，戴眼镜，型是姜楚一向上头的斯文雅帅男。
谈完正事，姜楚和事务所W总的秘书一勾搭就知道了他的很多信息，比如，W总已婚离异，有一女儿，今年45岁，黄金单身汉，除了帅气十足的外表，海外名校背景，建筑师的职业身份，任哪个小姑娘不会对他心动呢？可W总太忙，忙到一天可以在不同城市的机场解决早、中、晚三餐，女朋友大概没空提上日程。
姜楚听完也并不在意，人际交往中，她不喜攀附，不是一个圈子的，礼貌尊敬又保持距离。走时W总和她握手告别，她起初也并未在意，后来W总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调皮调侃，“梦里？”W总微笑不语。
下楼的电梯间里，她看到了电梯里的自己，一件克莱因蓝色的长袖衬衫裙，简单修身，通勤得体，头发蓬松散落，带了一对儿同色系的流苏耳环，略显夸张，但因为头发长，在发间若隐若现还算能接受，不过秋老虎肆虐，午间阳光热烈，一个上午折腾下来，她的底妆斑驳，口红也掉了大半，忍不住有点尴尬，想起刚才不知深浅的跟W总玩笑，一时间窘的脸发热。“没关系，人家才不会在意，美籍华人，平时接触的美女不知道有多少，这么普普通通的女生还开了不着边际的玩笑，简直疯了。”没事，反正他也不会记得我。”
下来后，带着小小颓丧忍对着建筑设计公司的大楼和蓝天拍了个半脸，不知不觉就丢了人。发了几个裂开的表情，无意识的加了定位。嘀一声，某博就留下她此时的痕迹。
说也奇怪。虽然社交平台愈加丰富，可她并不喜欢在朋友圈发表看法，那只是社交圈、工作圈。某博没人认识，只想发表自己的心情瞬间和随手拍。更自在。姜楚这样的性格大概也跟时代发展相关，她不是社恐，甚至和陌生人也能主动拉近距离，侃侃而谈，可私下里她甚少发展线下友情，其实现在所谓的聚会也很无趣，就是打卡网红店、排队点单排队付款，坐下玩手机，站起就拍照。至于食物好不好吃，咖啡品质如何，这都无所谓，自己的生活俨然成了朋友圈展示的橱窗。
她宁可宅家看书，也不喜扎堆聚集，只是人本身就是社群动物，需要和外界链接，这时候的某博就成了她小角落和认识一些不会见面的网友评论互动。好在她平时工作忙碌，需要寄情网络的时间少之又少。
晚上她回到家里，和售前销售确定了产品的客制化需求，打算明天到公司和研发团队一起立项看一下哪些技术瓶颈和整个项目周期。
整整一个小时，埋头在各种数据分析表中的姜楚，顿感疲惫，从冰箱里取出牛油果、猕猴桃、芹菜、雪梨四不像的混合在搅拌器里，绿色不明液体被迫撒上了老蜂蜜，扭扭捏捏的进了她的嗓子。稍微填补了胃的空隙，她打算泡一个热水澡，把自己丢进澡盆里，看着香薰和水雾升腾氤氲，她幻想自己能有一个人甜甜的恋爱，躺在恋人怀里，他用青青的胡茬子刮她的脸颊，她痛的推开他，他却反手从后背揽住她的腰。又不是少女，竟然还思春，她恼怒的起身，擦干、披上浴袍，用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把长发拢到头顶，毛巾的两角对折插进发际线里，对着镜子往脸上脖子上拍打爽肤水。
突然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形象，她不禁一怔，26而已，大概因为最近太累了，怎么一下子就这么风尘女子气息，手里夹只烟，妥妥就是妈妈桑或大哥的女人啊。
一言难尽，把头发散下，吹干。拿起手机微信闺蜜S，我未老先衰，怎么办？
S说，怎么，表白被拒？还是公司又来了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都不是啦，莫名的焦虑和自卑。
你有什么好自卑的，看到有感觉的男孩子就去恋爱啦，保管比什么青春焕发养颜丹都好使，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和熊要看电影了……
S说完就挂了，重色轻友，她轻哼了一声。
说不期待甜甜的恋爱那是不可能的。身边有一些毛头小伙子追求，她都看不上，幼稚。从小爸妈工作忙，父母对她无暇顾及，她从来只喜欢成熟博学多识的成熟男人。想到这，镜子里忽然浮现出了W总的儒雅的金边眼镜。
呀，她捂着发烫的脸，什么呀，不可能！不要乱想了。
刚坐下来，手机突然嘀了一下，原来是某博有新加关注。她没太在意。
一般她也不网聊，也不关注谁，就是随手记录生活日常而已。
她觉得自己不丑，但离大美人的惊艳还有些距离。容貌，她从不认为容貌是获得爱情的最佳手段。她曾经亲眼目睹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是怎样过着颓然潦倒的生活。
那还是她高中的时候，在外婆家的小镇里居住，爸妈常年出差，南下广州，是某个家电品牌的最大区域代理商。她先是被送去私立学校，后因，怕青春期住校不安全，接到外婆家居住，舅舅每晚自习下课必接，一来安全，二来杜绝早恋。
外婆家离学校走路就一条街的距离，5分钟的路程。每天中午沿着宽巷子回家，外婆家在闹市的中心，当年是实体店铺的黄金期，楼下热闹非凡，一天上午放学，她赶着下课回家，突然看到一个穿黄裙子的漂亮女人，盘发，画着浓艳的妆、却并不俗气，假睫毛忽闪着像把扇子，对于彼时清汤寡水留着短发的学生妹来说，那个年代她太时髦太惊艳了，她盯着那个女人走进了一个精致的小理发馆。原来是老板娘啊。
以后，每天放学路上，她有意无意的就往小理发店看，她长得那么美，给人做的发型也很好看吧，可惜自己不被允许留长发。那个女人每天都换一身漂亮的裙子，玫红、粉色、大红，最常穿的是一件深粉色的深V连衣裙，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没多久的年代，她每次出现都是街上人群的目光收集器，自带聚光灯效果，还有些男人还吹着响亮的口罩。
她总是自顾自走着，略低头，谁都不看，也从不微笑。
妈妈出差归来，带她去外面吃饭，她拉拉妈妈衣角，妈妈你认识她吗？她好漂亮。
妈妈打掉她的手，这个女人脑子据说不正常，前几年跟了一个有钱人去上海，过了几年腻了就不要她了。她一个人回来像受了刺激，一阵好一阵坏的，现在应该叫间歇性精神病。家人几乎都不再来往了。你看看，女孩子一定要有头脑，好好学习，光有张漂亮脸蛋可不行。
从此她觉得这个女人更神秘了，看起来她年纪有35上下的样子，虽然确实很美丽，却毫无生气，没有皱纹光洁的皮肤却常常流露出疲态和厌世。
后来，随着高三的来临，学业压力越来越大，妈妈减少出差每天给她送饭，她也不再关注那个女人。
高考结束了，她和高中最好的三个朋友，抱着书回家。突然看到那个女人站在发廊门口，大声恨恨的叫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来睡我！还偷我的钱！然后紧跟着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高中象牙塔女孩儿、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几个小伙伴拉起来快步走过。
从那以后，整个暑假，只要她下楼，就能看见她衣衫不整，头发也剪短了，不施粉黛，面无血色，会毫无来由的对着过往的行人叫骂。
大家再也不看她了，见了她都是躲着快步走开，好像她是瘟疫。当年的聚光灯变成了警示灯，远离疯女人。
再往后，她去上大学了，举家南迁。
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记忆里却总是夕阳余晖下那一树粉红色透明的云雾，和那个穿深粉色连衣裙大眼睛的迷蒙张开的美丽女人。
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的身影一直时不时的出现在她的记忆中，还有母亲的话，容貌不是最重要的，头脑才是。她的大部分精力真没用在外表上。
早起，晨跑，这么多年，姜楚的自律一般人比不了的，不管前一天睡的再晚再累，第二天5点半总要准时起床去晨跑。所以她身材紧致，曲线苗条。跑步的时候顺带整理思绪。
据说研发中心要空降一个总监，她其实还是满不情愿的，原来的K总还是很不错。尽心提携，跨部门合作和上传下达都是他一力担当，姜楚只需要往前冲，所有麻烦矛盾解决不了的资源丢给K就行。项目完成后，K总是极力认可和表扬，在这种氛围下，她一度认为自己能力超群，凭实力吃饭，自然头颅高昂，意气风发。
K得罪了总部研发副总H，因为转移某欧洲项目到中国与总部产生矛盾。现在他的权力职责逐步被分解，边缘化，这次悄无声息的空降了一个总监出来。K其实早已未雨绸缪。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姜楚知道K要离开时，内心充满了难过、不舍和不解。K却说，职场就是这样，只是换另外一个修罗场而已，况且争取了一笔不错的赔偿，还拿到了新的offer.倒是你，留下来，要适应新的老板建立信任，这并不容易，学着保护自己，不要急别人之所急，大公司做事，做对流程比做对事情重要。留好记录，特别事关重要决策。好了，别哭，我们保持联络。
说罢K起身离开。
姜楚知道，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想躲开他都来不及。可他是给自己工作机会的伯乐。她也知道自己只有在他的羽翼下，才能毫无顾忌的大施拳脚。他帮她挡了很多风雨，欣赏她身上执着、热情与新鲜旺盛的生命力，只想把事情做好。特别是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喝杯咖啡，从办公室玻璃墙望过去，看到她白衬衫藏蓝裹身裙，耳朵上的珍珠耳钉，莫名感到放松和愉快。
这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对年轻美好异性的单纯欣赏，聪明勇敢美丽大方。这个下属他很珍爱。所以在她刚到上海，在不熟悉的语言和环境中。她有点畏首畏尾，开会不敢往前坐，提问的时候，只会默默观察别人。
一对一沟通会议上，他告诉她，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声音和存在感的人。“藏其心而不掩其才”如果成为职场小透明，那么永远就摆脱不了成为别人垫脚石的命运。
以后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他相信她的学习能力与应变反应。希望她越来越优秀。
收拾好颓然的心情，姜楚去洗手间洗脸擦眼泪。并不是不自信自己未来单独面对挑战的能力，而是，很多离别太仓促来不及准备，她又是极重情谊的人。
随手拿起手机，自拍了半日泪痕尚未干透的半脸和长长的黑发，配文“湘云之后是楚烟，山长水远”。发完刚放下，嘀一声有人评论，怎么心情不好？她回复，谢谢关心，同事离开而已”。
她看了看头像，没啥特别的，一个雪山的风景照，上海黄浦区，只有几张狗狗打闹的图片，金毛还是拉布拉多，她并没在意，合上手机。
今天只匆匆的撇到了一眼新老板。气场很强大，据说公司花了重金从竞争对手处挖了一个副总级别的高管，她只远远望了一眼，据说，新总监马上要去总部培训，顺便还要参加哈佛商学院的为期一个月的领导力培训。
五百强外企，大的平台自然有好的资源和机会。
努力吧，姜楚，把手头项目继续推进下去，争取给新老板一个好的初印象。
新老板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家依然有序推进，各自稳稳的工作，表面的和谐稳定，其实没人知道，多少竞争和较量博弈的拉扯已经悄然发芽绽放。
最近工作比较规律，下班以后闲逛到新天地的星巴克。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正常的，但是到了夜晚就全然不同了。特别是在这季秋之末，夜晚如水的夜色下，空气已经逐渐变得清冷。她特意换了一件复古红色翻领连衣裙，无袖，加了一幅红色丝绒圆环耳环，背了一个巧克力色的包，套上焦糖色的麂皮高跟鞋，把长卷发散下来，唇上涂了干枯玫瑰色。一个人收拾停当，笃行于夜色之中……
淮海路上有很多时髦女郎，她悄悄加入她们，成为她们的其中一个，不突出却也不违和，她突然想起，《迷失东京》里的那句，“天黑的时候，往热闹的地方躲，跟着别人努力快活，可惜心里有定时闹钟，提醒你有多寂寞。”
她默然，与不同人流交汇于变幻霓虹闪烁的光芒里。
要找机会放松一下，她看到了Costa咖啡️，不由自主的走进去，要了杯拿铁，拿出手机，下意识发了杯咖啡打了个卡“秋天不止适合思念，还适合见面”。
一会儿，手机里传来私信，原来你在我附近。她不解，一会儿我遛狗，下来就能看见我了。她看了下手机就是这段时间无论她发什么，都能及时回应评论或点赞的，当代社畜，不管再忙，手机总是不离手的。好像最有效的社交手段变成了电子社交平台。
网友奔现啊，她突然觉得好奇，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呢？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应该见过她，并且对她有兴趣。
不然大家忙的像陀螺一样，谁有空天天关注一个陌生人评论点赞呢？
她发了用英文写的如何内在强大的小作文，他看了，在下面评论。“做到不容易。”哦原来他也懂英文。
她穿了件小皮衣白T，他说，怎么，去赌场了吗？她低头看了一下，胸前的英文，可不，Casino。
她对这个神秘陌生人越来越感兴趣，也加了关注。成为好友。
一会儿，就要看到本尊，她居然有点小紧张和慌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