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回到办公室，老林过来蹭茶喝。显然他已经忙完了，不然也是中场休息。
只见他一只手端着自己的茶杯，一只手不停地翻着手机，一副近视眼镜已经推到额头上，眼睛凑近手机屏幕盯着自己关心的内容。
他走到我办公室两扇大玻璃门前，用左边身子抵开一扇玻璃门，然后闪了进来。
“哎哟，你看今天美国的疫情一下子增加了十几万！”他把手机凑到我面前。我说不是吧，刚才看新闻只有不到三万。于是我也拿出手机来核实。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讨论最多的莫过于疫情以及与之有关的经济情况。当然，我们讨论更多的人生，价值观。
我办公室有宽敞的喝茶区，大家在忙完手头的工作后，都喜欢到我这里喝茶聊天放松。
老林最勤快。每天上午他早早来到办公室，总会跑过来冲好茶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才会开始一天的忙碌。
喝茶已经成为我们这个行业的基本习惯，因为要会见客人，一套完备的茶具和宽敞舒适的喝茶环境也成为工作的必要组成部分。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泡一壶茶，点一根烟，或匍匐案头，或发发呆，或刷刷手机。
最开心莫过于有人打开话匣子，聊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这样的时光，只要老林在办公室的时候每天都会准时出现。
每当老林用他固定的姿势挪进我办公室，我一般都会放下手上的事情，移步喝茶区和他聊聊自己的所见所闻。显然这也是老林所希望的，我们都迫切希望将自己突然发现和“悟”到的与彼此分享。
我们都很享受这样的时光，而且庆幸的是，这样的时光每天都会有。
聊着疫情，不知怎的，我们又聊人生。而且我发现一个特别有趣的规律，无论聊什么，最终都会回到人生这个话题。
我说：“你发现没有，现在全世界都停摆了，但人们的基本生活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当然我的意思是说，除了那些染病的人之外，绝大部分人都能活着，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还能够得到满足。
世界按下了暂停键，才能看清楚哪些是沉淀下来的，哪些又是虚无缥缈的，甚至经不起风一吹就无影无踪。
金融科技贸易，股市债市汇市，娱乐餐饮旅游，以及衍生出来的各行各业，不是说不重要，但只要在一个小小的病毒面前，它们都显出了原形。与吃饱肚子和健康相比，这些显得过于苍白和虚无。
所以，几乎全世界在应对疫情的时候做法都出奇的一致。只要市场和医院不关门，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暂时停下来。
现在回过头来，我们却发现人这一生所追求的，绝大部分与市场和医院无关。
老林对此深表赞同。他说人把精力都花在追求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却很少关心过自己。
我说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
老林举了个例子让我深以为然。他说一朵花开在自家阳台上，开在公园里，它的价值就是愉悦人们。但开在深山老林、悬崖峭壁，开在鸟兽绝迹的旮旯里，它还是一朵花，它就没有意义吗？
我搬出王东岳先生的一句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毫无意义。”然后又引用雪漠老师的话，人生的意义是自己赋予的。
老林也在看雪漠老师的书，对此也深表认同。
老林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优点，无论任何事物、任何观点，他都能接受。尽管他不一定认同，但他能站在别人的角度给予理解。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改变，从不喜欢看书、不喜欢锻炼，到现在都能很好坚持的重要原因。
人们常说，人生一世，就应当适应和尝试改变。以前我总认为，改变需要莫大的决心和勇气。但在老林身上，我却发现这种改变并不一定是主动的，重要的在于心态。心态变了，很多事情也会自然而然改变。
这时候，老张走进来，一脸兴奋地说他也开始看书了。
这位老张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实在人。然而他的毛病也正在“实在”上，什么事都很实在。以前案子少的时候，他可以事无巨细，连当事人的私事都变成自己的分内活，所以他深得当事人和同事的喜爱。
后来案子越来越多，他终于发现按照以往的方式，即使再多几个老张也忙不过来。
我和老林经常劝他，做事细致，多为别人考虑，都是好事。但凡事有轻重缓急，更要看自己是否力所能及。好像道理谁都明白，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张还是我行我素。他甚至可以将周边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忙过一遍，到头来才发现正事还没开始。
几年前我开始看雪漠老师的书，办公室的书架上也摆满了成套的雪漠著作，也想让身边的同事沐浴一份清凉。应该说，老张是我第一批推荐的对象。目的是想他能从中有所收获，从认识上有所改变，从而指导行为的改变。
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
所谓佛不度无缘之人。老张的客户中有很多人喜欢看书，接触过雪漠老师的作品后爱不释手，所以老张无数次将雪漠老师的书作为礼物，毫不吝啬地赠送出去。然而他自己，却从未翻开书本一页。
老张绝对是个善良人，所以他也在为自己的善良“买单”。他像工蚁般一如既往，将自己的“实在”不断地往复循环。直到最近似乎有所醒悟：“看来是要看些书，追求一下精神上的东西。”他瘫坐在座椅上，显得非常疲惫。
老林呵呵笑起来，你的心态没变，看什么都看不进去。
“怎么变？”老张问。
我说你知道什么是所知障吗？
老张摇摇头。
“简单说，就是你所认为和所知道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障碍。”我开始做起教书先生，“你心里被‘自认为’填满了，装不下任何东西。”
接着我继续显摆，将雪漠老师的“空瓶子理论”解释给他听，搬出老子的“虚其心，实其腹”，庄子的“虚室生白”，然后有模有样拿起茶桌上的一个透明公道杯：“呐，这个杯子因为是空的，所以才能装水。”
老林也发表自己对所知障的看法：“每个人所取得的成就永远无法超越他的认知范畴。”
老张说他有点累，让我们继续聊，他自己却倒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