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太,你还记得山上的板栗树吗

  也许时间的逝去都有加速度,年龄越大越发现时间过得真快,怎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它就悄悄的溜走了,不给我一点警示,空留我满腔悔恨。那些人,那些事,都变成了记忆的回响。

我仍能清晰的记起我小学时期在老家的日子,那么多在田间肆意奔跑的日子,和我亲爱的婆太去过家里对面的山顶打板栗,去过山坡摘橘子,那板栗一簇一簇,掉到了地面上,咧着嘴对我笑,那黄橙橙的一片,在凉风习习的傍晚,和着夕阳的余光,很好,很好。曾经的少年不识世事,也幻想山的那边是什么,是否有山有水有树林。不曾想,对于山那边的人来说,这里才是桃花源的仙境。那时的我没有时间的概念,时间对于我来说也只是每年年级前面数字的改变。或许是我没想过,这样的世界以后居然还会变,以后太遥远了,遥远的我不愿去想。

可一转眼,便是静静躺在黑漆漆的盒子里的婆太,再也没有了那个看见我们来便塞给我们她藏了好久的零食的佝着背的老人。我是看着她一点点的消散的,可我没有抓住她。她总是活在人们的饭后闲谈中。

“你看那个老太太,以前身体多好啊!之前年纪大了还一个人背着篓拿着镰刀上山砍柴,敲板栗,割猪草,她一个人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现在也真是老了,干不动了,这能坐在门口看着。”

“这老人家可真折磨人,她的儿女也算孝顺,一直养着她,去年看着躺床上起不来的人今年又好好的能坐门口晒太阳了,看来她是过了去年年关的劫,又有几年好活的。”

可婆太并没有如她们所说一样硬挺到了最后。而我看到的她也从来不是她们话中的模样。

我看着她一天天的老去,或许是我并没有经常在她身边的缘故,这感觉尤为明显。那年镇上的新房子装修好了,我们家就搬走了。原本是三家房子一线连着建的,每家的孩子都能在前面的一大块空地上一起做游戏。我们的老房子都是依山而建,那年下暴雨,后面的山有稍微的山体滑坡,房子里也进了水,我们连夜转移到了前面平坦地区的亲戚家的房子里暂住一晚。再后面,我们搬到了镇上,其他叔公两家也搬进了村上的新房子。原本婆太在那一线的老房子是有自己的房子的,但那里也住不了人了,后来是跟着我的大叔公一起住的新房子,单独划给她一个房间,一直供她吃喝,别人都说大叔公家孝顺。

可我知道叔婆住的那个房间是最阴冷的,背着阳光,就算是白天,屋子里也阴森森的,很黑,有股刺骨的寒气,得开着灯才能看清楚屋里的摆设。偶尔我也会回到叔公家,毕竟这么近的亲戚,免不了会经常走动,但也只是逢年过节或是心血来潮,这样的时候还是很少的。我到过那个房间,那股阴凉总是让我不愿久待。

叔公家的人似乎很是嫌弃婆太,大家都不愿和她待在一块,对她说话也不太客气,不过成年人都知道自己说话做事的分寸,所以这一点在只有七八岁还是童言无忌的年纪的堂弟身上最为明显,堂弟总是说要杀了她,随时玩笑却让人胆寒,尽管堂弟在和我们相处时依旧只是一副小孩模样。叔公家里买了什么吃的,堂弟总会说不要给婆太,说她老了,吃不了,即使是盛饭,也只给她盛一点,说她吃不下。这些都只是听我外婆说起。

“他们都不给她吃,她怎么会吃的饱,他们怎么知道她吃不下,看看她现在饿地跟个皮包骨头一样。”

“老人是要惹人嫌的。”当我向外婆问起的时候,她是这样告诉我的。

而我听了也只是惊讶于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事,也许是我涉世未深或是我见得太少,无论如何,我都只是无能为力。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空有满腔的愤慨,当时思绪万千,然而过了几日便抛之脑后,这是无奈也是事实。

然而我并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任何人,谁也没有,因为我们自己并没有做到什么。这么多年,叔公家一直供其吃喝,到了后面婆太病重的时候,叔婆每天还要给婆太洗澡,擦身体,在道义上我们确实难以吹毛求疵。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即使我们如何批判,但事情真正来临时,我们才知道有多么艰难。

每次我去看婆太,婆太都是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越来越多的小孩在家里闹腾,那是最浓郁的生命力,反观婆太,犹如风中残烛,随时会断了气息。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但我还是难以接受。也许年纪大了,会慢慢参悟,像如今的外公外婆一般,早已看淡生死。但就像听了那么多大道理,我还是没法过好这一生,我们的悲伤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安慰减少半分。

我知道婆太很老了,我知道她早晚会有走的一天,但那一天无论来的多晚,我都会觉得意外。我总是会恍惚,以为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到永远。直到那天放学回到家,弟弟告诉我婆太走了,外公外婆要去看她,我心里的某根弦会突然崩断,没有很多悲伤,因为怎么也不知道一个人突然没了,在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是什么样的,就想很多年前,曾经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吃夜宵的姨夫被告知死在了他家门前的竹林里一样,我知道死亡的含义,却没有死亡的确切感受,对于我来说,婆太和姨夫一样,都还在,我只是看不到他们了而已。就像平时我们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难以相见一样,只是这样的状态。

对于叔公来说,婆太的离去对他们或许是种解脱,按外婆的话说,婆太走了对婆太也是种解脱,大家不必相互折磨,叔公他们每天服侍婆太艰难,婆太躺床上难以动弹只是每天空耗人生也很艰难。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作为只是下下下代的分支的我也只有旁观。

叔公家做了三天法事,那年我正在上高二,爸妈也还在外地打工,下葬那天,爸妈赶不回来送葬,而我急切的提议希望自己能替其前去。我极力说服,请了一上午假,终于能在最后为婆太做点什么。

那天,鼓擂整天,棺材就横放在马路上,从远处赶来的姑婆,姨还有其他亲戚都陆续到棺材前哭丧,我知道那个黑色的盒子里躺着外婆的尸体,可她已经没有了生气,我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那就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吧。

启程时,八个人棺材抬起,好几个撑着花圈的人在前面走着,一个舅舅捧着婆太的黑白像在棺材前缓慢前行,另一个舅舅撑着黑伞遮住婆太的黑白像。所有人都被发了一炷香,和婆太关系极近的要在启棺时行跪拜之礼,我眼眶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我用手遮掩,不想叫人看见,毕竟我一个看起来和她感情一般的隔了很多代的后辈出现这样的表现是奇怪的,大概没有人能领会我这种感情,即使是和我一起长大,一起和婆太捡板栗,一起吃婆太橱柜里的零食的弟弟,几年时间的距离疏远,对于弟弟来说,婆太的去世对他来说也只是一声叹息吧。

我们沿着山路走到了山顶,他们要把婆太埋在她的丈夫身边,那个早已死去我未曾谋面的男人。我们只是被允许远远的看着,便不能在近一步了,下葬是只能由抬着棺材的“八仙”做的事,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我们回到了原来出发的地方。上山和下山的不是同一条路,在下山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课板栗树,树上的板栗球还只是青绿色,还没到到收获的时候,但却一簇簇得挨得很紧很多。

故人已不在,待到板栗成熟时分,谁又能和我去山上敲板栗。婆太,山上的板栗树今年又结了很多板栗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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