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金寒水冷，五分功名”的陶元藻。——闲读《随园诗话》(43)

【原书卷六·八八】

山阴陶篁村得汪氏旧庄于葛岭下，葺而新之，自云：“诗不能写者，付之于画；画不能写者，付之于诗。”号曰泊鸥山庄。题云；“高士门庭云亦懒，荷花世界梦俱香。”四诗甫成，忽奉有官檄，占去养马，如催租人败兴一般。

陶元藻，（1716年—1801年），字龙溪，号篁村，又号凫亭，会稽（今浙江绍兴）人。乾隆贡生，九试棘闱，屡荐不得上。历游燕、赵、齐、鲁、扬、粤、瓯、闽之境。诗文均负盛誉。后在杭州西湖建泊鸥山庄，专事著述。著有《泊鸥山房集》、《全浙诗话》、《凫亭诗话》。卒年八十六。

葛岭，道教名山胜地。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西湖之北宝石山西面。海拔166米，相传东晋时著名道士葛洪曾于此结庐修道炼丹，故而得名。

檄，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或声讨的文书。原是文书载体名称，指比较长的竹木简，用于书写比较重要的文书。以后用檄书写的文书也称为檄。《说文》：“檄，二尺书。从木，敫声。”

催租人败兴，典故。宋·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四：“黄州潘大临工诗……临川谢无逸以书问有新作否。潘答书曰：‘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恨为俗氛所蔽翳，昨日闲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起，题其壁曰：“满城风雨近黄昏”，忽催租人至，遂败意，止此一句奉寄。’”

【闲言碎语】

陶元藻，一个富于才华却命运不济的人。出身于书香门第，祖父为漳州同知，父亲为候选州同知。他自幼即有才名。可惜，命运不济，九次乡试未中。一天，有个精通相面的人，仔细端详了陶元藻相貌，缓缓说道：“君命中金寒水冷，只有一半功名。虽然骨格清奇，却不能功名闻世，但可以高寿而终。”陶又请此人给儿子相面，则说：“他们都是能够中举的人啊。”陶元藻闻听此言，遂绝意科举，一心著述。著有《全浙诗话》54卷，《凫亭诗话》2卷，《珠江集》2卷，《泊鸥山房集》38卷，《越彦遗编考》5卷等。可谓著述等身。陶元藻有二子。长子陶廷珍，乾隆辛卯年（1771年）举人，官甘肃肃州同知。次子陶廷琡，乾隆辛丑年（1781年）进士，官贵州清平、江西铅山知县。孙子陶春田，也中举而担任学官。祖父、父、子、孙，都科考得中，只有自己九试不中，换谁也只能认命了。

陶元藻，一个没有官运却颇有好运的人。陶元藻游历一生，晚年居于杭州。六十岁时娶一妾。挚友梁同书曾多次作诗调侃，其中一诗云：“好将班管画眉双，莫染星星鬓上霜。比似诗人张子野，莺花还有廿年狂。”果然，陶元藻风流了二十多年后驾鹤西去，高寿86岁，应了相术高士的预言。陶元藻去世后，小妾守志未嫁。后四十余年，梁家后人与陶元藻孙子陶春田说起此事，陶春田说：姨奶奶（“姨奶奶”是我杜撰的。父亲的妾，嫡出儿子称呼其姨娘，而孙子怎么称呼爷爷的妾，没有记载）尚健在，年已六十多岁，长年吃斋绣佛，足不出户。每到吃饭的时候，则于爷爷小像前敬酒添饭，如爷爷生前一样尽心服侍。能够娶到这样小妾也算其晚年好运一桩了。

陶元藻，一个闲云野鹤却难逃欺压的人。乾隆四十年(1775)冬,花甲之年的陶元藻于杭州葛仙岭下购得汪氏旧庄，修葺一新，赋诗以记。“高士门庭云亦懒，荷花世界梦俱香。”成为传世佳句。恰在此时，却收到官府文书，此地被征用养马。陶元藻诗兴大败，心情大坏。命里无官运，我已经认了，但官府也不能随意欺压我这个没有考取功名的人吧？何况我祖上当官，子孙也当官呢。有读者会说，这个庄园不是陶家买下的吗？怎么官府养马就可以占用此地呢？这个问题由来已久，《诗经》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虽然其原意并非后来解释的“普天之下皆是王的土地，四海之民皆是王的臣民。”但历朝统治者却都把后来的意思当作正解。故国人自周朝至今均没有过完整意义上的私有土地所有权，拥有的只是土地使用权。古今区别是，古代土地使用权无固定期限，而现代则规定为70年不等。既然土地所有权归于朝廷，那么，把你家庄园征用养马也是有法律基础的。这一点，朝廷的人都懂。不过，从史料记载看，陶元藻在“泊鸥山庄”著述20多年，估计是子孙们出面疏通了官府，没有遭遇强拆。这一点，朝廷的人也都懂。

陶元藻云：“诗不能写者，付之于画；画不能写者，付之于诗。”仿言之于征地强拆：“官不能拆者，付之于匪；匪不能拆者，付之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