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26)


二十六、扩建住宅。

1970年夏天,家里的住宅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塌方事故。当时,父亲并不在家,他还在百里之外的东山林场放牧。大哥生了一场病,正在家里休养。

那天,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开始缓缓降临。厨房里面传出一阵“咕哒--咕哒--”的声音,那是母亲在拉着风箱烧开水。生产队里收了工,大嫂扛着锄头进了家门。二哥刚从井里挑水回来,正提着笨重的木桶往水缸里倒水。

我领着妹妹和侄女在院子里玩耍,看见大哥蹲在院对面的一截土墙上,一会儿盯着窑面看,一会儿又侧着耳朵,像是在倾听着什么。突然,大哥脸色大变,大喊了一声:“快跑,庄就要塌了。”听到大哥的喊声,母亲、大嫂、二哥急忙从窑洞里跑了出来。我们三个小孩就在院子里,最先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全家人刚刚撤出来,只听到“轰”地一声,窑面一下子垮塌了。

当我们逃离到安全地带,转过身向家的方向望去,只见整个院子堆满了土块,飞扬起来的尘土笼罩在院子的上空,很久才散去。一家人劫后余生,呆立在原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大哥缓过神后,才告诉大家,他准备到后院上厕所,忽然听到家里的整个窑面发出“吱吱嘎嘎”地怪叫声,他停住脚步定睛一看,窑面上有几处地方往出冒尘土,他判断窑洞可能要塌了,急忙喊家人往出撤。幸亏大哥反应灵敏,才使一家人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周围的邻居,大家纷纷跑出家门来看个究竟。当他们看到眼前的情景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四伯和二堂兄两家和我们是近邻,他们看到我们一家人都安全撤出来时,都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只要人都好着,其他的事都好说。”

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分别被安排到了户里的叔伯兄弟家里过夜。也许妹妹和侄女还小,不知道害怕。而已满7岁的我,因为亲眼目睹窑洞发生塌方的情形,被吓坏了,一直不停地啼哭。当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住进隔壁的二堂哥家里时,我哭得更加厉害了。母亲和堂嫂使出浑身解数,都劝不住我。无奈之下,母亲只得带着我和妹妹,转移到了离家更远的人家。

家中原来的两孔窑洞并没有垮塌,只是被土掩埋了,垮塌的是父亲后来扩修的窑洞。这孔窑洞是大哥和大嫂的婚房,结婚后他们一直居住在里面。发生塌方后,生产队长立即派人去牧场接替父亲,第二天下午,父亲就赶了回来。当父亲回到家中时,院子里的土已被生产队派人清理了出去,我们一家人暂时挤进了那两孔没有塌的窑洞里居住,父亲则开始重新修葺垮塌的那孔窑洞。

当初,伯父们分给父亲的窑洞,占据的地形比较有利。北边紧邻四伯家,南边有50米米远的地方,没有人家居住,可以往南扩建。可是,这一段地方,不仅土方量大,而且土质松软,阴暗潮湿,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修庄。那时,刚刚三十出头的父亲,胆识过人,敢于挑战。

黎明前的夜,天地间犹如罩着一块巨大无比的黑幕,伸手不见五指。一孔刚开挖不久的窑洞里,一盏煤油灯忽明忽暗。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弯着腰,手里的撅头不停地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他的脚下就堆了一大堆土。这时,父亲放下撅头,拿起放在旁边的铁锨,往外铲土。就这样,父亲一会儿用撅头挖,一会儿用铁锨铲,累得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他都顾不得停下来歇息。那“嗵——嗵-—”的挖窑声,在漆黑的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时候,我和妹妹每天都是伴着这声音入睡,第二天一早刚睁开眼睛,这声音还在耳边响着,我一直怀疑父亲晚上根本就没有睡觉。长大一些后,才弄明白,为了不耽搁白天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父亲常常利用晚上的时间修窑洞,每天顶多睡三四个小时。由于土质不好,有时父亲前脚刚刚离开,“轰隆”一声,他辛苦挖了大半夜的窑洞却塌了。就这样,父亲挖了塌,塌了又继续挖。尽管如此艰难,父亲从来没有放弃。

母亲一辈子从来没有帮父亲干过活,并不是母亲懒惰,而是她身患重病,干不了重活。父亲和母亲结婚刚刚4年的时候,他们的一儿一女先后夭折,母亲无法承受这巨大的痛苦,精神失常了。父亲费尽周折,为母亲治好了病。可她一受到刺激,病情就会再次复发。对于父亲来说,他只希望母亲不要犯病,能照料好孩子和家务,就为他减轻了负担。因此,家里的重活和累活,父亲总是扛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后来,随着两个哥哥的一天天长大,父亲终于有了帮手。大哥心灵手巧,他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长大后也学会了挖窑。往外运土的任务,就落到了二哥一个人的肩上。每天下午放学,二哥都要把父亲前一天挖下来的土,运到马路对面去。 运土的工具,最早是一辆木质单轮土车。后来,父亲从别人手里买了一辆破旧的架子车,运土的速度提高了很多。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多,孩子们的逐渐长大,运土队伍也在不断扩大。开始是二哥一个人,后来增加了我和妹妹,再后来,连侄儿和侄女也加入了进来。

在我们家,孩子只要长到七八岁,都要开始为家里分担家务。那时候,一到星期天,父亲就让我和妹妹替他上山放羊,他则腾出手来,在家里修一整天窑洞。父亲为生产队里放的是一群山羊,那些家伙天生就行动敏捷,只要你稍不注意,它们就会从这块庄稼地里跑到另一个庄稼地里去,我们姐妹俩经常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得闲上气不接下气。那时候,我最怕过星期天了,因为在山里跑一天,累得人骨头都快散了架。

每年过年前的那几天,生产队放了假,这是一年中难得清闲的日子。而在我们家,却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在新开挖的窑洞里,父亲站在高高的木架上修窑顶,大哥挥动着撅头,在窑掌里挖土。我和妹妹拿着铁锹负责装车,二哥拉着架子车往马路对面运土。就连年龄尚小的侄儿和侄女,也跟着我们一起干活。这样的活儿,一直要干到年三十掌灯时分。三天年过完之后,父亲一声令下,一家人又开始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那时候, 当村里同伴们玩耍嬉戏的声音传到耳边时,我们心中对父亲充满了怨气。

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末,在这将近20年的时间里,父亲用一把撅头,一张铁锨,一身苦力,一股愚公移山的毅力,带着一家人,硬是在在别人眼里根本不能修庄的地方,修建一处就有6孔窑洞的大院落,解决了一家十几口人的住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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