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抄写在日本墓园里的王维》有感
怎么可以写的这么好,感觉里面有无穷尽的引经据典,巧妙不刻意。这一篇达40页,行文过程中提到很多其他事情,也大段大段议论李白、杜甫、苏轼,但最后又能收回到王维和死亡上面。扩充了我对于“形散而神不散”的理解。
我目前可能无法在他的基础上,扩充讲些什么,只能按照阅读的思路来详细复盘下这篇文章。
有关墓园
全文开始,说了日本墓园的情形,和我在动漫里面看到的不大一样,感觉他形容的更像是《爱在黎明破晓前》那类后庭院式墓园。当然和中国式的完全不像,不是乡下那种家族大户群居独占一处,也不是寸土寸金陵园里面一排排一列列墓碑。织田信长和背叛弑杀他的明智光秀,还是邻居,就挺宿命感的。墓园的绿化也是越长越美丽,“可以不再被视为浪费的墓地,而是窒息大城市用来呼吸(各种意义的呼吸)的所谓绿带”,四月樱花盛开的时候,“吹雪般纷纷落下,生者亡者,墓园里每年是有嘉年华的”。
昨天看到这里的时候,几个小时前在地铁上,正和朋友讨论抖音热门:墓地工作实拍,武汉守墓人招聘。我挺想去的,安静,不用跟比鬼神更可怕的人心打交道。如果是像文中所说的那种庭院式墓园,更好了。我以前就在想,为什么墓碑要做的一模一样,看到有些外国照片上也是一样的十字架,日本和中国的就是长方形为主。如果能够在身前设计一款自己喜欢的墓碑,配上自己喜欢的句子。这样的话,可能就催生了新的墓碑装修设计业务,就无法工厂批量生产了吧。当然我很早前就想好了,自己死后把骨灰洒在土里,上面种上一棵新的树苗(一定要是新的,因为我害怕自己被成精的树姥姥控制,成为聂小倩那样,死后还要打工。)
唐诺在这里说了一段很哲学的小结,是米兰·昆德拉式的对人类生命困境的描述,大意如下:
人类迷失的原因,在于目光仅仅停留在走马观花式的当下,自我的世界图像是支离破碎的,看不见摸不清,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晓得最坏的结果。但在墓园里,我们能够明确的看到自己的终点,由此回头看自己,事物就都有了边界。然后把我们当下的难题,放入到一生的时间长河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谈到墓碑上的字,一般都是佛偈和诗,日本人更是把王维推到极致。“用王维的诗来帮他们处理死亡”,好棒!(看,我只能说一个“棒”字,语言太贫瘠了)然后算是正式进入诗歌的世界了。
小标题:用二十个字看世界写世界
《辋川集》大多是五绝,这20个字能包含些什么呢?他说我们和世界只是轻轻一触,对世界需求不多,不用事事看进眼里;但也能写很宏大的东西,比如生命、死亡等等。但终究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真实世界,却是不够大也不够小的。(我想由此所以是琐碎的,和妄图添加意义的)所以这里面容不下有形有状的东西,比如情感、故事、人心片刻的迟疑。
王维才如此细细打磨,“让文字完全透明,让文字失忆不再受苦,让文字不黏附任何牵牵挂挂的东西。”如“水木清华”。
他的诗是有佛性的,那人生幸福的智慧是什么呢?是“某种彻悟之后的英勇之心?”
由此说道:隐逸一直是中国诗的重要主题。在这里唐诺简单说了下老子和陶渊明,王维的不一样在于,“他转了个身,让此事成真”能从彼岸带着天真的童稚看现在。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眼前一清,不再焦躁不安,人呼吸都顺了起来。
小标题:苍老世界的诗
他说感觉世界已经很老了,天宝年的动乱,尤其给人一种大灾后幸存者的“末世感”。怎么来判断我们老了呢?是时间的流逝吗?
有两种丈量方式:一种从出生起开始算,另一种从死亡处算回来。我们对世界的苍老感,使用的就是第二种。
是日暮西山倒计时的感觉么?可我觉得第一种记得越多,沉淀在内心的事件越多,承重且漫长,这是我对苍老的感受。
然后他谈到唐诗格律的变化,“兴、观、群、怨”是诗人不同的行动变化,亦是和世界的关系。伴随大唐的风云变化,诗的作用在减少:
“诗不再观察发现认识,不再用于叙事,不再负责描绘世界的完整模样,甚至也不负责激发集体激情、让世界开始让事情发生的吹起号角任务,诗减去 “兴”“观”“群”,比较完整剩下來的就是怨了;换向话说,诗不再站时间起点,不再进人到时间大河之中和世界俯仰变化,诗上岸了,诗直接等在时间终点处的岸边,连同写它的人。”
其实没有读懂,对于诗,我一直觉得和抒情散文一样,记录事件的同时,更重要的是抒发自我的感受。那么很多流传的篇章,在创作的时候,都是站在“怨”上发端吗?这么想想,觉得有点可怜。
小标题:没有人真的想成为诗人
唐诺说,他读《全唐诗》12册,如果以今天的标准大胆的说,里面没有一个正真的、纯粹的诗人。因为他们更想要被君王看到。这种“怨”,可能是全人类共同的烦恼吧,天才更甚。
说到唐代诗人的经济生活,最苦的应该就是杜甫了。
在我心中杜甫就是一个忧国忧民的贫困苍老的老头形象。唐诺说,悲惨的生活更是因为杜甫的顽固狭隘和孤傲,永远觉得自己很衰。但神奇的是,杜甫(陀思妥耶夫斯基亦然),这类天生最不温暖最不富同情的人,不智地把自己逼到炼狱模样的世界中,却生出了一整个完整的故事。苦难更是良好的创作土壤。
其实一些诗人们,并非从来没有人赏识。他们习惯了这种动来动去的集体生态,就像鸟一样,只能做短暂的停歇。话风一转,说正是这种人和世界悬而未决的关系,很多作品都只是“轻描淡写”“即兴应景自作”。这样创作出来的诗的声音,是共同的、时代的,而不是个人的。
感觉文学成为了一种时代的流行游戏。时代的大主题、共同的格律规则、当下传播的文学样式,总总孕育出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聚焦现在,同rap、网络文学不也一样吗?
小标题:隐逸诗的下一步
这一节非常打脸。诗人们郁郁不得志想逃离,归隐田园。但这些“四体不勤、一堆生活恶习而且从没劳动一技在身的人”真的可能吗?“因为还没实践,因为它仍只是真实世界的否定,仍是一个镜子里的世界而已。”
比起政治哲学,我们更是学语文长大的。诗人留下来的瑰宝能穿越时空,至今还在散发着光和热。所以看到他们爱国抱负被辜负,可惜可叹。只能在“某个鸟笼里面负责唱美丽的歌”。
回到唐朝当下,真的是“有用”的吗?诗人理想的热心肠,真的能够辅助治理好国家吗?
再看现代,作为文化遗产,不深究历史的真实性和客观性,感觉就是用来打动人心造梦的,或者传承无形的精神?
那所谓“无用之用”,到底“用”在了哪里?思维的血脉里?
在这里,唐诺明确对比了王维、杜甫和李白。“王维后期的诗,删除掉君王,删除掉那一排传奇名字和故事。”做自然的书写,诗中的“我”没有个体的印记,没有身体,几乎只是观看世间的眼睛。
我突然就能明白了自然文学的价值。
小标题:鸭子和苏东坡
苏东坡跟他们都不一样,是“中国历史排名第一的那只狐狸”他说自己不合时宜,却能在生命的每个阶段,活的妥帖自在。
至此,唐诺又猜想:如果像他这样的天才,能孤注一掷,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个时代的边界,其实并不难丈量,通常就是这样一两个人力竭倒地或知趣停下来的地方不是吗?”
最吸引我的人,永远都是纯粹的走单直线的那种,像烟花一样绚烂,无论辉煌或失败。
最后一节:走进死亡
里面谈到了书法,谈到写意。有一大段比喻也不太明白。殊途同归到文化艺术的泛游戏化。形式上活泼且娱乐,内容都是纸抄纸:
“我的心里升起优虑,我想象着哪天,艺术不再追求不曾被表现过的东西,然后驯服地成为群众生活的奴隶,接受指令,只完美重复旧的东西,只帮助个体在和平安乐的氛围中融人生存的一致性里。/ 毕竟艺术的历史会断绝,而艺术的絮絮叨叨却是永恒的。”
半本《石头记》养活了一大批红学专家,文字和书籍永远在扩充,但这些肥料上有长出“真花”么?
到底要写什么,能写什么,写得出什么,才能不再堆积文字废物,我的尽头又在哪里呢?
像王维这样,写自己能相信的话,即便在死亡的面前也不会否认自己一生的作为,真是个极好的方向呢。
终于写完了,上面都是唐诺的回声,他写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