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坐在田埂上抽着旱烟,看着田里收了一半的花生,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地吐个烟圈出来。
天空灰蒙蒙的,“他娘的这雾霾是越来越严重了”,老刘嘴里嘟哝着。打从十年前钢厂搬过来的时候,这天空多半都是这样的,但这雾霾,老刘是这两年才听说。在外地工作的女儿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说雾霾天不要出门,实在有事出门一定要戴上口罩,家里已经堆了不少防雾霾口罩了,都是女儿回家的时候买来的,但老刘出门从来没有戴过,每次打电话的时候,老刘总是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嘀咕,“这乡下能有几个戴口罩的,况且是我这么个老头,戴出去给人笑话”,便从没戴过。
老刘今年已经六十了,在这片土地活了大半辈子了。自从前几年在厂里受了伤,女儿怎么着都不让他出去干活了。好歹家里还有地,一年下来种点地,家里养着几只鸡和几头羊,倒是也不闲不下来。
“老刘,今年收成不错呀”,远远地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还行吧,今年运势不错”,说完自己笑呵呵地乐了一阵,仿佛是人家正儿八经地对他地里的花生夸赞了一番似的,“你家这看着也不错呀”,老刘看着老李头手推车上满载的花生,笑着说,“你这是南边地里的吧,那就是好呀,不过这要是再晚个几天,等这花生老成老成更好呀。过来歇歇吧,赶了这么远的路”。老李头家的地虽好,但离着村子实在是远,单程就要七八里地,走上一两里地就要停下来歇歇。
“行呀,有水不?”老李边说着边停下车子,朝这边走过来。
“这雾霾这么大,你还没走丢了?”老刘打趣道。
“这人虽然老了,眼睛可好的很呢,嘿嘿,你说这天啥时候能好起来”,老李边喝着老刘递过来的水边问着。
“我看啊,是再也好不起来喽,这都十多年了,不天天这样吗?”老刘撅了撅嘴。
“也是啊,想当年,这钢厂没建起来的时候,那天蓝的,啧啧,现在是再也见不到那样的蓝天喽。你看看这房顶上亮晶晶的粉末,唉,咱们真是不知道该少活多少年哪,早知道咱们就不该让这钢厂建起来。”老李有点愤愤然了。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要不是这钢厂,恐怕咱这到现在还穷着呢。再说了,你当年没少去钢厂拾点宝吧”,老刘狡猾地笑了笑。当年有人因为去钢厂偷钢材,被钢厂的保安打折了胳膊,有人被打折了腿,虽然危险,但也有不少人靠这个着实发了笔横财。老李就是其中之一。
“嘿嘿,那也就是刚开始那两年,后来那钢厂可是看得越来越严了”,老李倒是丝毫没有觉得丢人的样子。“不过,这些年钢厂可是吸收了不少年轻人啊,不然都得留家里种地。”
“种地?从这钢厂来了,咱村里哪还有地可以种了,咱们这地是离得远,不然早给人占了。现在好多人都后悔把地卖了,说是现在钱越来越不值钱了,钢厂每年给的那点钱还不如自己种地呢。”老李叹着气说。
“说这话的估计都是像咱俩这样在土里埋了半截的人了,现在的小年轻哪里还有提种地这档子事的。”
“那倒也是。村里也就剩咱们这些老头在地里瞎忙活了。还是人家岳家庄的好,村子都被钢厂占了,大家都住楼去了,啥事也不用操心。”
“嗯,他们是住楼了,我看还不如咱们呢,那楼说是质量可不怎么样呢。这楼上楼下的,啥都不方便,六层高的楼,又没有个电梯。哎?你这花生不错呀,红衣的呀,来年你卖我点种子,我也试试呗,听说这种花生出油率高啊。”老李剥了个花生塞进了嘴里。
“行啊,你明年来家里拿就行。就是这一年年的早收,这种子可是不如往年了呀。”老刘摇摇头。
“那也没办法,这些年庄稼丢的是越来越频繁了,你听说了,支书家里的花生地,就是在村后边公路边上的,前天夜里被人拔了一半,你说是不是村里人干的?还是外头的城里人想吃鲜了?”老李揪了揪裤腿上的草叶儿。
“这可不好说呀,谁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偷的。去年我家玉米地也进了贼”,老刘愤愤地说道,“这年头,人心不古啊,像咱年轻的时候家家户户种地,自己家的都收不过来,还有闲心惦记人家的?那玉米掰了放地里烂了都没人拿,现在可好……这人啊,心都变坏了。”说完,老刘抖了抖烟灰。
“行了,不说了,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我得走了,这庄稼还是得抓紧收啊。”老李说着站起了身。
“嗯,我也得去装车了。”老刘跟着起了身,走向自家的花生地,地里铺满了刚拔出来的花生,冒着鲜活的气息。
老刘把手推车推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刚走的老李,这浓浓的雾霾,虽然隔的不远,他的身影已经有点模糊了,佝偻的背,灰白的头发,可真是显老。微跛的脚远远地就能让人认出他来,据说,当年为了躲钢厂的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落下了残疾。
远处,几块地里长满了野草,“唉,可惜了那几块好地呀”,老刘叹口气,接着把花生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