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兮缘兮奈若何

          刚出门时已是卯时了,凌晨的太阳犹抱云层半掩面,尚有些慢热,空气里还残留着月色的清冷。北方的春天若是不起风,便是咄咄怪事,今早的风也是颇为喧闹了。若平日里是不喜它的,但此刻倒也无妨。

        前日里接了稿件任务,思虑良久,便想到与她走过的故地寻些灵感。这天旧时将近,念佳人笑颜,嘴角也添了细微弧度。因是心有所依,那些不完美便也能原谅了。

        算算日期,路边光景已见了六百次有余。而今不知名的叶子初萌,翠色还未浸染得彻底,于夜色中轻舞,呢喃着青涩的迷茫。许是想停下来休息,而风却吹得不止吧。但那都与我无关了。你看它望向远方,在等待着天明和它的黄鹂鸟呢。而远迁江南的燕,也即将与它重逢了。燕儿一定迫不及待地归来筑巢,做它的邻居吧。它是不孤单的。想着,我有些欣羡了。

        又念起昨日,佳人尚在身旁。最初的约会,也是初次来这小园。本非是照此地来的,却误了阡陌,偶然撞见一方水土。说来也有林深时见鹿般的惊喜。池草似诗,佳人如画,便驻了足。正如经年时,我心若浮萍,逐流随波,知无能停留,也无力改变。缘分也好,宿命也罢,我们终相遇。那日起,春潮荡两岸,洛阳树无花,万物初苏。但纵使繁华千般,不及她笑颜。几曾感叹,谢岁月温润了流年,谢情缘催我们遇见,谢妙笔方绽出花瓣。

        园深了,清风还伴着外围的林木嬉闹,未暇入来。刚是雨季,石路旁的红砖泛了点青苔。讲起苔花,忽发觉是牡丹开的季节了。不知这小园里,可能否有幸一见呢?那般的国色天香,想来是可为文章添些色彩的。寻觅良久,倒是见了兰草。阳光初上,像了伴她时那般明媚逸彩。轻喃起当日诺言:你看离了佳人,我还有这般欣然。

        风忽地骤了,沁凉的晨露落在我脸上,打得我一惊。望穹天,也云归景收了。我蹙眉,心也跟着皱缩,蓦地有些凄冷了,却说不上个来由。三丈惊雷将我从梦中惊醒,也惊了栖在树边的鸟儿,我去听它们的啼啭,又短瞬的失了聪——那声音——宛如昔日耳边轻语——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

        我身子僵住了许久。待回神时,兰草已到了眼边,天空越发高远了。太阳又升了几尺,引过林叶,那几束苍白的光这般刺目。云散了些,没有那种压迫阴翳,却觉得越发空荡,空气也越发稀薄了。孤狼般贪婪地吸食几口大气,充实过后,彷徨更甚了。指尖触到点冰冷,我没去荫它,也未去撑伞。只是妙春已深,怎雨雪呢?却也无心顾它了。

        我转了目光,刚走的石路被冲刷得锃亮,已不见我的足迹。雨季已至了累月,想来我们的脚印,早已烟消云散了吧。此时那苔花越发葱翠了。待过了湿季,它便将归尘埃,不留落红地。许是不甘吧。是不甘的。但它是明了的,于是努力绽放着。我被自己这点卑微的慕艳,惹得笑出声来。

        路尽了,那长椅依旧伫立着。那日清澈的瞳眸,映红的脸颊,皆是不再了。是啊,我也曾走出地狱,在这四尺长椅上,尝过人间。奈何杯水覆蝼蚁,渺小的力量,让抓捕时光的我们,终是徒劳。忽地瞥见支架略有些弯曲了。或许,它也在等待着谁吧。原来,时光也压驼了它的脊梁。但是,它再也等不回了。雨水下,那萧瑟的淡黄反出了些光,似是在反驳我。它还年轻吧,这般天真。蓦地笑了,我又几时年迈了呢?其实,我也祈愿它能等到啊。

        雨声渐渐平息,燕又归来,我却觉得喧闹了。便起身,向外走去。有些置气般地,把足迹重重印在石板上。忽遇了只雏犬,那对黑曜石的眸子在我身上转了转,又垂了首。许是在寻主吧。它抖了抖被雨淋湿的毛发,便摇晃着向他处走去。烈风吹过,它被掀得踉跄,却也不改方向。飘落的绿叶,衬得它越灰白了。

        情兮缘兮,情根深,情缘浅,奈其何,奈若何。回头看路尽,长椅的色彩又黯了下去。我愣了神——它——在等我们吗?

        只是,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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