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闲来无事,给老妈拍了个电话。
如往常一样,再一次把家里的老老小小问了个遍:
上到外公外婆有没有愉快地遛弯儿,下到两小只有没有乖乖听话。
老妈有没有回村看庄稼,老爸的活儿多不多;
兔大哥有没有休假回来,哥嫂的生意最近如何,忙不忙累不累……
若按以前,此时的老妈肯定会因为心疼话费而匆匆挂断电话。
而这次她却破天荒地打开话匣子带着点儿哭腔跟我告状:
“今天出去买菜掏兜不小心把一百块钱掉电梯里了,一想到一百块钱能买好多东西我就心疼,还不敢跟你爸讲。幸好浩然下楼在电梯里捡到了,结果你爸知道了就吼我天天出去兜里装那么些钱……
我这么大的人了我出去买菜干啥兜里能不装一分钱么?也不是故意要弄丢的我心里也难受啊,你看你爸都不讲理!太过分了!!!”
讲真的听完老妈的哭诉我心里忍不住想笑,毕竟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了。
老妈现在跟个小孩似的,每每跟我爸吵架拌嘴起争执了,她常会气鼓鼓地跑过来跟我告状、坚持让我评理、最后和她一起讨伐老爸才行,即使我人在学校。
原因很简单,老爸超宠我,全家人只有我的话他会认真地听,老爸最怵我批评他。
如母上大人所愿,躲躲闪闪的老爸被迫接过电话接受了我长达五分钟的“批判”,期间数次试图挣扎辩解还被情绪激动的我屡屡打断。
结束通话的那一刻我还听到那头传来二嫂的声音:“爸您咋能这样凶我妈?您这样做不对我跟讲……”
听口气老妈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在我安慰了一番后便开心地挂断了电话,而全程围观的室友红姐早已偷偷笑到抽搐……
外人眼里的我妈,是个标标准准的女强人。
但这个身高不足165的女人,她的经历让我心疼。
姊妹五个她是老大,少时家贫,外公常年出远门打工,是她和外婆两个瘦弱的女人咬牙撑起了整个家。
同龄的小伙伴背着书包上学,开心的嬉笑打闹时,她已早早退学把学习的机会留给更有前途的弟弟们;
她做饭、割草、捡麦子、纺线织布,甚至在老外公的指导下赶着黄牛扶着犁歪歪扭扭地耕田……这样的辛苦生活一直持续到出嫁。
然而婚后的生活并不轻松,爸爸在家里也排行老大,底下四个妹妹一个弟弟,他这个大哥也老早就扛着相机跟爷爷走南闯北讨生活。
即使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大部分收入还是要上交给爷爷奶奶,而且爸爸还是个超级实诚的人,撒个谎自己多留点补贴小家这样的事儿是万万不会发生在他老人家身上的。
于是乎,在家独自拉扯两个孩子的妈妈的日子便很是艰难。
爷爷奶奶儿女众多精力有限,再加上老实巴交的爸爸并不讨他们欢心,更别指望他们关照老妈了,两个哥哥都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即使同住一个院子,妈妈也常常是一手揽着一大捆青草,一只手握着铡刀铡草料,来来往往却很少有人过来主动搭把手;
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妈妈总是带我一起下地干活,我乖乖地坐在地头的麻袋上玩儿,她钻进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拔草。
从小到大我已经情不自禁地感叹了无数次:爸你能娶到我老妈真的三世修来的福分哎!
爸爸生来老实内向,不善言辞,而妈妈却是性情中人,风风火火,敢爱敢恨,虽然脾气火爆但非常能干,家里家外、人情往来都被她处理得井井有条。
别人家吵架都是夫妻齐上阵,而我家只需妈妈一人迎战即可。
这个时候的爸爸从来都是在院子一声不吭地忙活着手头的工作,嗯,他对老妈的战斗力很有信心。
而我则气鼓鼓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妈妈掐腰舌战众人,偶尔还会冲上前仰着头帮几句腔。
村里我们家的辈分最低,爸爸又敦厚老实,一般来讲容易招人轻视和欺负。
而我妈,这个小小的女人硬是凭着自己泼辣的性格强势对外打出了“这家人不好惹”的招牌。
除此之外,她和我老爸人品好、踏实能吃苦的品质在周边的村子也是赫赫有名。
我一直觉得我老妈是铁打的身体:
她可以扛起一袋近百斤的粮食下楼梯;
她可以顶着烈日背着几十斤的喷雾器来来回回给十几亩麦子打农药;
她可以凌晨五点就蹚着冰凉的露水钻进玉米地里掰玉米一整天从来不吃早饭午饭也是潦草将就;
她可以不吃药不打针硬生生把头疼脑热干趴下,村诊所的大夫常开玩笑说妈妈从来不照顾他这个本家人的生意。
她也是一个相当有毅力的人,一旦开始做一件事,那股子认真劲儿让我和我爸害怕,一副不干成誓不罢休的气势让我打心眼佩服,然而很遗憾,这个优点我是一点都没继承。
深秋的太阳依旧炽热,被玉米叶子划得伤痕累累的胳膊日头一晒便火辣辣地疼,还有瓢虫、蚊子的叮咬,钻进脖子里的玉米穗子、粘在脸上的灰土……因为这些我很抗拒下地收玉米,而她却可以一声不吭干一天;
我掰四五行玉米中途都得偷懒三四次,而她可以一口气掰完两亩地,就休息一小会儿的功夫还不忘坐地头一脸怒其不争地教训我:“这点力都出不下去?那就好好学习,要不就早点爬回来跟我学种地!”
每年将近二十亩的玉米将院子里里里外外堆成数座小山,妈妈搬个小板凳一下午的功夫玉米山便下去一大块儿;
剥玉米、编玉米串、晾玉米……那段时间,即使手指崩出无数个血口子缠满胶布,她还是着急上火到整夜失眠,担心剥不完的玉米被雨淋了发芽,担心地犁不完错过小麦播种的好时机,因此累到偷偷打盹的老爸没少挨她的碎碎念。
中学时期家里连遭变故,爸妈心力交瘁还得小心翼翼地瞒着学业压力巨大的我。
而遗传了妈妈的火爆脾气的我又恰逢青春叛逆期,像只敏感的刺猬。
即使每半个月才回一次家,也少不了要和本就心焦的她各种吵,芝麻大点儿的事都能引爆我俩的情绪,往往都是以她痛哭不止,我泪流满面而收场。
最严重的一次,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后我便收拾行李回了学校,而气到恍惚的她手指不小心卷进轧面条机里,等反应过来右手中指早已血流如注。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咬牙忍着钻心的痛从老家坚持到县里的医院,而毫不知情的我再次周末回来还心有怨恨对她的试探和关心爱答不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罪该万死啊,我们兄妹三个从婚姻到学业没有一个让她和老爸省心的,操心完这个惦记着那个,常常翻来覆去失眠一整夜,而我不仅不领情还变本加厉地惹她生气。
大学四年在离家200公里外的郑州,再加上警校管理严格除了假期我便很少回家。
大概是慢慢长大懂事了吧,我开始理解妈妈懂得她的艰辛,心疼她的不易,也越发地黏她。
起初每周四五个电话的频率搞得她接起电话就开始发飙:“你这闺女烦不烦人呀你,打电话不要钱啊,你爸很好我也很好,有事快说没事赶紧挂了……”
后来我学聪明了,接通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撒娇:
“哎呀,妈我想你了,想死你了快,你有没有想你闺女呀……”
果然这煽情的戏码她相当受用,以往喋喋不休的数落被轻声细语 取而代之,电话那头的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原来的我很讨厌她在我面前讲家里的各种小摩擦,一来这无形中会给我很大的压力;二来护母心切的我听完这些很容易产生一些偏激的想法甚至不成熟的举动。
直到后来她像个孩子般委屈的在我面前哭诉:“你爸干活累了一天不想听我叨叨,你也不想听我说,除了你俩我还能跟谁说说心里话?我天天在家操心完大的收拾小的,你们谁体谅过我?”
我才惊觉:这个在我眼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妈妈,也是一个脆弱的女人啊,也需要呵护和被理解。
我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找朋友聊聊或者痛痛快快地玩一场,而她为了这个家早已身不由己的放弃了本就为数不多的社交。
琐碎的家务和岁月的无情早已让昔日村秧歌队的台柱子步履蹒跚;
唯一可以掏心窝子的铁姐妹儿远在老家久难见上一面;
热闹快节奏的县城生活让她不知所措,民生频道的《百姓调解》和倪萍阿姨的《等着我》成了她辛苦之余难得的精神寄托。
我这个妈妈的小棉袄一点都不贴心,非常不称职!
强忍着发酸的鼻子和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我爽快地答应做她的专属树洞。
于是乎,和老爸拌嘴了,与嫂子意见不合了,被哥哥无意间的重话伤到了……或是在电话里、或是面对面,我静静地听她讲事情的经过,小心翼翼地安慰、哄劝,一本正经地讨伐爸爸、冷静地分析判断是非、耐心地开导,直到她最后破涕为笑。
那一瞬间,我才深深体会到身为儿女被父母需要、依赖的感觉有多幸福。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幼时对这句歌词的理解很肤浅,现在读起来却意味深长,孩子是母亲心中的无价珍宝,而母亲之于孩子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一放假回家,她会提前赶跑非要跟我睡的小侄女,抱着被子不客气地挤进我的卧室,拉着困到炸的我开始滔滔不绝地拉起攒了大半年的家常:
从老爸吃胖了一圈到俩小家伙调皮不听话,偶尔回老家一趟听来的八卦,出嫁前在娘家的点滴生活……甚至连关于曾祖父曾祖母的记忆都得从脑海深处挖出来怀念一番。
越侃越兴奋,碰到有趣儿的地方还会放肆地哈哈大笑,睡在隔壁的爸爸被吵得受不了几次冲过来表达不满,被她一句:“咋?我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这当妈的还不能跟她说说话了?你睡觉呼噜震天响我说过一次没?”怼得哑口无言,气到半夜在客厅暴走。
我一直羡慕闺蜜和妈妈之间的关系,是母女但更如姐妹般轻松亲密,这在曾经的我看来是一种奢望,如今却开始一点点变成可喜的现实。
她逛街的时候会不由分说地拉上我;
会认真地跟热情推销的导购讲:“你别急,我得让我闺女看看再说。”
会一脸羞涩地全盘接收我吹的各种彩虹屁,也会因为我毫不留情地吐槽她是老太婆审美而赌气不理我;
会瞬间化身奥斯卡影后与我默契配合,砍价砍到老板怀疑人生;
会默默地听我手舞足蹈的讲述学校里的各种趣事儿;
会吞吞吐吐地跟我商量:“你以后能不能嫁得离家近点儿啊,别跑那么远,这样你想我了眨眼功夫就到家了!”
也会一脸严肃:“我未来的女婿你可得好好挑一个我满意的啊!”
时间真的好神奇呀,无形中让她逐渐收敛起锋芒,我也慢慢敞开心扉。
之前还埋怨青春期时她很少顾及我的感受,如今的她虽然还是急脾气,但已经学会了倾听、学会了沟通,更重要的是懂得了反思。
虽然现在还不够好,但想想我行我素强势了一辈子的她,晚年能有如此大的改变,已经很是难得。
人生有很多声音,过段时间才会渐渐清晰。
可能是这几年身上发生了太多难以预料的事情让我一瞬间长大了吧,我开始变得感性,用心去留意、去捕捉身边点点滴滴的幸福。
然后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她的爱,从未缺席:
如果不是她当年的坚持,我不知会流落何处,更别想像现在集全家宠爱于一身;
一岁多时被开水烫伤,是她搂着哇哇大哭的我抹了一夜的眼泪;
因为和奶奶顶嘴,老爸一怒之下把我屁股打开了花,远在北京的她得知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爸爸臭骂一顿接着冷战一周;
一模成绩惨不忍睹的我在家哭了一个晚上才听劝回学校,滴水成冰的寒冬,她一大早钻进厨房哆嗦着手给我包饺子,还不忘招呼爸爸抓紧时间给我砸核桃仁儿,装烤红薯;
每次回家都会变着花样儿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二嫂都不止一次嚷嚷着她偏心,返校的行李更是大包小包颇有搬家的气势。
节俭了一辈子的她舍不得吃穿却对我格外大方,几十块钱的一件衣服都得纠结半天却在给我买几百块的大衣时面不改色地麻利结账走人;
一战考研惜败,她抱着泣不成声的我一起哭,得知我坚持二战更是心疼不已:“再来一年压力更大呀,我闺女又得苦一年啊!”
……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她一天天的变老了。
大概是作为我们村诊所稀客的她对于头疼脑热再也不敢硬扛,乖乖遵医嘱吃药打针的时候吧?
大概是下地几个小时她便累到吃不下饭倒头就睡半天缓不过来的时候吧?
大概是要强不服老的她开始念叨着要少种几亩庄稼干不动了的时候吧?
大概是大把白发开始肆无忌惮爬上头顶,过年总要辛苦托尼老师染黑刻意遮掩的时候吧?
大概她开始逢人便炫耀自己已经能领养老金的时候吧?
大概是前年过年和姑姑叔叔们一起去少林寺玩儿,她全程都在寻找歇脚的地方的时候吧?
大概是我开始无法清醒理智地面对60这个毫不起眼的数字的时候吧?
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开始恐慌、焦虑、不安——我努力的程度压根赶不上她悄悄老去的速度啊……
我答应她了要出人头地为她争气;
我答应她了要让她和爸爸享闺女的福,每天只需要负责吃喝玩乐扭秧歌就行;
我答应她了要带她和爸爸去旅行看世间美景。
……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如今,我终于能体会到筷子兄弟口中简单的一句歌词“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他变老了”夹杂了多少辛酸、不舍与无奈。
身为儿女,我们总是那么忙,以为只有赚到了足够多的金钱,才能够让母亲过上最好的生活,才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却不曾想,普天下的母亲,希望儿女们给予的,只不过是一句平安的问候,一个温暖的陪伴。
希望今年我和兔大哥都能顺利完成任务,了却妈妈的心愿;
希望我们家的生活能够越来越幸福;
希望辛苦操劳、为儿女忙活了一辈子的妈妈能够像她爱我们兄妹仨一样爱自己;
希望所有的母亲能够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