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漂泊故事（十）
在那桃花盛开地地方（1）
文/书虫
我家院子里有一颗桃树，从我记事起，那棵桃树就长在大门口，守着大门和一堵墙，那堵墙不高不矮，每次我忘记拿钥匙或是钥匙丢的时候，我就跳墙进出。那时候，我也不怕摔倒，整天像个假小子，如果不是我长大后分男孩女孩，我还以为我就是男孩子，因为我和男孩外形没什么区别，留着板寸头，除了个子比同龄孩子高点，眼睛大点，我再也没觉得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我就想起了一些往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以前的事，尤其做梦的时候，总梦见小时候的事。有时，我恍恍惚惚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还以为自己还在小时候。
朋友，你有烟吗，借我一根烟，让我缓解下心情，释放下情绪。朋友，你有时间吗？愿意听我从前的故事吗？说是很久很久前的事，我却觉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谢谢你的烟和火，谢谢你愿意听我讲我那老的不能再老的故事。其实，也没多老，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孩子还没长大，还没走远。
我是个孤儿，不知道算不算孤儿，一生下来，我就没见过我的亲生父母，我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做什么。每当我看见别的小伙伴总是被自己的阿爸妈妈在后面追着赶着，拿着棍子在后面打着骂着，我就会想起我的阿爸妈妈，他们会不会和玩伴的阿爸阿妈一样，见我不听话，就在我身后拿着棍子打我骂我。每次，我看见同伴被他们阿爸妈妈追赶的时候，我就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一句话。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说不出的羡慕，甚至我多么希望我变成他们的样子，替他们挨打挨骂。
我和我的奶奶生活，还有我的三叔。奶奶年纪七十岁了，但是她身体很硬朗，她耳不聋眼不花，而且力气也很大。她平常不管我，但是她会打我会骂我，每次都用鞭子抽我，我家里喂了一头高头大马，那是抽马的鞭子，也用来抽我。不过，我从来不觉得疼，她越打我我越笑，咯咯的笑，就像奶奶养的母鸡下蛋时的叫声。那时，我的笑声特别清脆，奶奶见她打我，我还笑的特别高兴，她就不打我了，她觉得她打我白费力气，我不吃她那一套。后来，她为了治我，罚我不让我吃饭，直到我认错为止。我这个人天生就倔强，我那时候不知道这叫人小脾气大，她饿我我也不怕，反正想让我认错没门，打死我我也不认。真是奇怪了，那时候我竟然不怕死，一点也畏惧死。奶奶拿我没办法，最后气的她只能骂我，她总骂我小贱种。我不知道小贱种是什么意思，直到长大我才知道小贱种的意思。
要说这世上谁对我最好，就是我的三叔。我听我三叔说我是我爸爸从别人家抱来的，我爸爸也不是我的亲生爸爸。我爸爸抱我是因为他娶不上媳妇，他还一直想要个孩子，而我爸爸就把我抱到我现在这个家。我一听这个，就特别想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问我三叔我的爸爸在哪儿，就是抱我到这个家的男人，他在家里排行老二。从我记事起，我印象里就没见过我爸爸，他一直都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后来，一个大男人，和三叔长的很像的一个男人提着大兜小兜的人回家时，奶奶让我喊他爸爸，我才知道他是我爸爸。
我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不知道是遗传我亲生父母的原因，还是我生长的环境造成的，奶奶让我喊眼前高大的男人爸爸时，我直接说不，他不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我不知道爸爸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三叔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喊他爸爸，他不让我喊他爸爸，他让我喊他三叔。我从小就是被我三叔带大的，三叔性格豪爽，桀骜不羁，所以从小我就像他。三叔一生没有结婚，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亲，可能是穷的原因吧。有人给三叔介绍对象，我都会躲在墙根处偷偷的抹眼泪，连饭也忘了吃。我害怕三叔娶了媳妇不要我，把我扔给奶奶。我不喜欢奶奶，她总打我骂我，三叔却一次也不舍得动手打我，连我不小心摔倒，他都会特别担心，生怕我摔疼。
爸爸回家后，给我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漂亮的衣服，好多吃的，都是我没见过的。爸爸让我站到他身边去，我不去，站到三叔身后。我的名字也是我三叔给我起的，你肯定猜不到我的名字叫什么，我的名字叫桃花。三叔说爸爸把我抱到家的时候，正好院子里那棵桃树开了桃花，他也没文化，大字不识一个，他见桃花开的很漂亮，他就当场给我起了一个名字桃花。也许，他希望我将来长大后像桃花一样漂亮吧，也许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也许对他来说，名字没什么讲究，也没那多事，穷人家的孩子叫阿猫阿狗多的是，因为我是女孩子，觉得叫阿猫阿狗不合适，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到现在，我的名字还没改，还是叫桃花。
三叔总说我是女孩儿的命男儿的心，整天打打杀杀，和男孩子一起玩。我的力气很大，从小就很大，我和男孩子打架，他们都打不过我，见了我都躲避三舍。后来，他们见我心眼不坏，还替他们出头，替他们打抱不平，就推崇我当老大，我成了他们的头领。我不知道男孩和女孩的概念，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儿玩都叫上我，我有什么好玩好吃的都分给他们。其中有个男孩儿，他特别安静，干什么都特别慢，总是有人欺负他，我就站出来替他撑腰，谁敢欺负他就得过我这一关。他为了感谢我，经常带我去他家玩。他总留着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他说桃花，将来我们长大，我来保护你。我哈哈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现在都保护不了我，长大怎么能保护我。我看他脸憋的通红，知道自己说话刺激了他，又说我说着玩的，说不定等你长大，你个子比我高一头，比我还有力气。他听完低头一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时我最好的玩伴就是他，他叫飞宇，他说将来他要开飞机，在天上飞的那种，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我总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从小都不一样，我问他为什么非要变成鸟儿，他说他飞在天上的特别神气，他还说他要把我带到天上去，让我摘星星，让我坐在月亮船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不过我还是把他说的话当成玩笑话。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天上飞来飞去，也从没想过上天摘星星坐月亮船。因为，那根本不是我想的事，我心里一直有个秘密，那就是我长大后，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一定要看看他们长什么模样，做什么，他们会不会认出我，会不会一直想着我这个被人抱走的孩子。我本来想告诉他，可是我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告诉他。我想要是我告诉他，他一定会嘲笑我是个小野种，一定不会和我玩，不会和我继续当朋友。
我更害怕，他不带我进他家。
我喜欢去他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爸爸妈妈对我特别好。他妈妈特别温柔，她见我整天像个假小子，一张小花猫的脸，她就二话不说用湿毛巾给我擦脸擦手，还说我可怜。我不知道可怜是什么意思，当时我特别喜欢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妈妈的感觉。她有好几次给我擦脸洗手，还给我剪手指甲，脚指甲。有次，她给我剪手指甲，我实在没忍住喊了她一声妈，她吓一大跳，反应过来笑着说，桃花，要不你做我闺女吧，反正我也没闺女。我突然就想起我的亲妈，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恨我亲妈，她怎么那么狠心把我抛弃，让别人把我抱走。虽然我想认她当我的妈妈，可是我知道她并不是我的亲妈，我说不，我要找到我亲妈，等长大我就去找她。她没想到我会这样说，问我谁教我这样说的，我说没人教我，我自己说的。她不让我以后再说这句话，她说别人知道后会告诉我奶奶，我奶奶知道后肯定会拿鞭子抽我。我知道她对我好，我就说知道了，妈。她问我为什么叫她妈，而不认她妈，我说我只有一个妈妈，有一个就够了。她又问我为什么一个就够了，我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一个爸一个妈，我已经有一个爸，就缺一个妈，我找到我的亲生妈妈，我就有一个妈了，我再认她妈，我就不能找我的亲妈了。她听完后说桃花以后你没事就来我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说着，她看看我身上的脏衣服，让我脱下来，她说她要给我洗衣服。我不知道什么叫洗衣服，就蹲在一边，看她洗衣服，她就一边洗一边对我笑，说桃花，你的命真苦。我不知道她说什么意思，只见她笑我也笑。我看洗衣服挺简单的，就自己动手洗，不让她给我洗。
奶奶见我回去自己动手洗衣服，我第一次见她笑的那么开心，牙齿都笑没了。我还主动给奶奶，三叔洗衣服，三叔一个劲儿夸我，对奶奶说，看，我没说错吧，桃花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别看她整天疯疯癫癫，心里明镜似的，一点也不傻。
有人给三叔介绍对象，我也不再害怕三叔不管我了。因为我觉得我长大了。三叔见了一个又一个女人，那些女人有好看的，有丑的，三叔看的时候，我也会去看。她们有的以为我是三叔的孩子，都吓跑了，连一句解释也不听三叔说。再后来，三叔就不让我跟着他去，不过我会偷偷的去，顺便带着我那一帮小弟，让他们帮我看那些女人是美是丑，是好是坏，哪个最适合三叔，那个最适合做我的三婶。他们去是去了，回来总说不出一二三四来，可把我急死了。万一，三叔娶个母老虎，那我肯定没好日子过。我已经有个奶奶够我对付了，再有一个母老虎，我就别在这个家呆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叔见一个黄一个。按说三叔也不丑不傻也不呆，可她们为什么没看上三叔。我觉得三叔是这个世上最帅的，个子又高，和天一样高，人又好，尤其对我特别好，我要什么给什么，有时我不要，三叔只要见我多看几眼他就会买给我。我见三叔因为娶不到媳妇喝闷酒，整天借酒消愁，我就给我三叔说，等我长大，我做你媳妇，三叔，没人愿意给你做媳妇，我愿意做你媳妇。你是没见我三叔的反应，我三叔当时哭的稀里哗啦，吓我一跳，我从没见过三叔哭，他哭的可伤心了。我以为三叔不愿意我做他媳妇，说三叔，你不愿意，我也不难过。我要陪你一辈子。我哪儿也不去，只陪着你，我给你洗衣服做饭。三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也摸不清三叔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弄的我倒是不知所措。我见三叔还在喝酒，就学着他喝酒，本来想学他仰脖一口喝完，结果我喝是喝了，全呛了出来，喷的桌子上都是我的口水，还辣的我嗓子疼，不停地咳嗽。三叔说我小孩子不能喝酒，只准这一次，要是下次他见我喝酒，他就骂我。
我看三叔还在喝闷酒，就拉着他去大街上走一走，见见人，散散心。三叔不去，我就缠磨他，最后他没办法，只好任我拽着他去大街上。我觉得三叔的手真大，怎么形容呢，三叔的手心里都是疙瘩，像石头那么硬，黄黄的，我问三叔怎么他有我没有，三叔笑着说小孩子当然没有，只有大人才有。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有的小孩子没有，我说那我是不是变成和你一样高的时候就会有。三叔被我问的哭笑不得，怕我再问出奇奇怪怪的问题，说有吧！我问三叔那是什么，三叔说是茧子，说干重活就有了。
从此，我就记住了三叔的话。三叔说干重活就有了，我见三叔干什么活儿，我也干什么活儿。
三叔背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时，我也学着他背。不过我真的背不动，大的背不动小的我能背动。本来，我那时候的力气就像牛一样大，我轻轻松松就背起一袋小的粮食。三叔见我背粮食，不让我背，说女孩子没有干这个的，只有男人才干，还说这是苦活累活，不能让小孩子干，怕累出病。我不管三叔说的，只要我能背的动，我就背。那天三叔特别高兴，一直说我长大了懂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三叔这么一说，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懂事了。
飞宇经常来找我玩，我也经常去她家玩。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却不知道因为一件小事，让我们从此成了陌生人。
有天我去飞宇家玩，玩了一上午，我就回家了。下午我又去别的地方玩，晚上回家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见奶奶和三叔坐在屋子里，好像在说什么，等我一进屋子，她们又不说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我想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一定能靠我自己找到我妈，我就不信，我找到我妈。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决心。奶奶见我回来，我正要从锅里拿热馒头，奶奶骂了我一句小贱种就知道吃，在外面野够了，就知道回家了。我听着很吃味，看见三叔低着头不说话。三叔和奶奶一气，他从来不敢当面违背奶奶的意愿。我脾气上来，把馒头往地上一摔，说你骂谁呢，别以为你仗着是我奶奶，就随便骂我，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把我当成你孙女。奶奶见我这样，气也上来，说反了你了，无法无天，长大你还不反了，这么小就知道回嘴了。我看你是嘴硬还是鞭子硬。奶奶说着就要拿手边的鞭子，她说话从来都是有一没二，尤其是拿鞭子打我，好像她拿鞭子打我才能树立她的权威和不可触犯的威严。奶奶她不是吓唬我，她是来真的，说你是不是偷人家钱了，是不是。这是哪儿跟哪儿，我听的糊里糊涂。奶奶说飞宇家丢了五块钱，她妈妈问是不是我拿了，那时候的五块钱就像现在的五十，能买好多好多东西。我一听那么大一笔钱，说没见。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我没见就是没见。奶奶见她的威严被侵犯，就让三叔把我衣服扒了，说要拿鞭子抽我，说我从小就不学好。三叔犹豫片刻，他没敢看我，我说你想打我就打，不用故意挑我的毛病，我早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了。我脱光衣服，奶奶让三叔把我捆起来，倒吊在院子那棵桃树上，三叔虽然很不愿意，还是做了。我不怨三叔，真的一点也不怪他，我只怪她这个老不死的老妖婆，她就是老妖婆。我恨她，恨不能把她吃了，扒皮抽筋，把她血喝了。她拿鞭子打我，问我是不是拿了，我说没有，不是我拿的我就是不承认。她就不停地打我，我觉得一点也不疼，早就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我说她你就打吧，打死我我也不承认。晚上，院子里都是鞭子的清脆声音，我没有数她打了几下，但是她打我打累了，就让三叔打我。奶奶打我从来不省力气，三叔不舍得打我，拿着鞭子很为难，我说三叔你就打死我吧，一了百了，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你们最好打死我，打不死我，等我长大了，我就找我亲妈亲爸，我要让他们替我报仇。奶奶见三叔不打我，夺过去鞭子又打我，打了我不知道多久，打累了，她说话大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她问我把钱放哪儿了，我说我没见，她歇了一会儿，又用鞭子打我，我也不哭。真奇怪，我一滴泪也没有。奶奶见我不哭不闹，说我就是硬骨头，她不信到底是我骨头硬还是她鞭子硬，我说你就打，使劲儿打，你打不死我你就不是人。奶奶歇了好几次，打了我好几次。有一鞭子打到我眼睛上，特别特别疼，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那样我就不用看这个让我痛恨的世界，我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看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
奶奶不解恨，把我吊树上吊了一晚上。我才知道这个世上，谁也不爱我，谁也救不了我。那一刻，我真的恨透了这个世界，恨每个人，我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求饶，等我长大的一天，我一定会报仇，一定会把我身上的伤加倍还给他们，他们谁都跑不掉。我恨飞宇，也恨飞宇妈妈。我真是瞎了眼还喊她妈，我呸，我吐了一口唾沫，她就是两面派，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天亮了，我还倒吊在桃树上。当时正好是秋天，我什么也没穿。那年我才八岁，本来是上学的年纪，奶奶嫌我花钱，就不让我上学。飞宇和我不一样，他已经上小学二年级。我心想，别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我就不会放过他，绝对不会放过他。
第二天奶奶不打我了，她也不把我放下来，也不让我吃饭。三叔也不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飞宇妈从我家路过时，看见我光着身子捆着绳子倒挂在树上，隔着墙问桃花，你怎么了。她一边说一边跑进我家。我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害的，我去一趟你家的钱没了就说我偷的，要是我偷你家的钱，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飞宇妈妈赶紧喊我奶奶，说婶儿，你赶紧把桃花放下来，哪有这样对孩子的。她不等奶奶出来，就开始想法解绳子。奶奶一听是飞宇妈来了，说别管她，谁让她嘴硬，无法无天了。飞宇妈说你们这是虐待孩子，哪有你们这样管孩子的，快放下来，她身上都是伤，您真下得去手。奶奶见飞宇妈不再追究那五块钱，说你不怪这孩子了，她嘴硬的很，就是说不是她拿的。奶奶害怕让她赔那五块钱。飞宇妈说，婶儿，快把她放下来吧，要是你这样，说什么我也不给你说，我就是让你问问，谁让你这么打孩子。飞宇妈问三叔在不在家，奶奶把三叔喊出来。飞宇妈见傻站的三叔说，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拿衣服，把桃花放下来。三叔赶紧跑屋里拿出衣服，把我放下来。飞宇妈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让三叔回屋里。她要带我回她家，我死活不去。她说都是她害了我，她给我买药，要给我擦药，我死活不让她碰我。
她哭了，当着我的面儿哭的泣不成声，她突然把我拥入怀中。她的泪水滴到我脸上，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她问我疼不疼，我摇了摇头。她说桃花，你当我闺女吧，我会把你当我的亲生孩子，比起飞宇，更疼你。我说不，我有妈妈，等我长大，我就去找她。她问我知道在哪儿吗，我说我一定能找到她，她一定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飞宇妈说她错怪我了，说她晚上找到了那五块钱，钱掉在了柜子底下，她扫地的时候找到了。我一下哭了，哭着说我说我没拿，你们都不信。奶奶不信，三叔也不信。说完，我就跑出去了。飞宇妈在后面喊我，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我仇也报不了，家也回不去。我突然想找我妈，很想很想找到她，我要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生下我不要我，我恨我妈，我也爱我妈。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但是我常常想，我应该长的像她，她就是我这个模样，大眼睛，高鼻梁，双眼皮，高个子。
我跑了，一直往东北方向跑，我听我爸说过他在东北，他在东北的一户人家抱的我。只要我一路朝东北方向，一定能到东北。
我拼命的跑，害怕三叔突然把我抓回去，再把我吊在那棵桃树下面，奶奶用鞭子抽我。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刻也不敢停歇，如果被他们抓回去，我就真的惨了。
到了天黑，我才敢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也不知道身处什么地方，到处都是玉米地，都是高高的玉米，每棵玉米上挂着一个玉米穗，穗子包裹着厚厚的皮，我实在饿坏了，我掰了一个玉米穗，直接生吃，还别说有一丝丝甜。我回也不知道怎么回，因为我跑的时候只顾跑，没记路，就算原路返回我也看不见路。往前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远。我突然想起三叔给我说的天黑的时候就会有狼出来吃人，我心里害怕起来，害怕狼闻见我身上的人味，把我一口吃了。一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我亲妈，我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走，也不知道往哪儿走的。我走累了哭累了，浑身又累又疼。我困了，特别想睡一觉。可是我不敢躺在地上睡，我害怕突然有蛇爬到我身上，我最怕的动物就是蛇。正好，那时候我们那边经常有蛇出没，在路上，经常能看到被压死的大蛇，小蛇，都成了干干的平平的，如果不细看，真不知道生前那是一条蛇。
我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看见路就走，我哭够了就不哭了，不是我不哭，是我实在没什么力气。我的肚子饿的咕噜咕噜乱想，我吃了那一穗玉米还是不管用，可让我再生下，实在吃不下去。生吃，太难吃了！
我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上，看路上能不能碰到人，要是碰到人就让他们把我载回家。不，我不回那个家了，他们从来不把我当人看，我才不会那么傻自投罗网。
不知等了多久，我看见对面有一辆拖拉机朝我过来，它㩐㩐的声音，在夜下特别响亮，特别悦耳，特别有节奏感。我站在马路中央，给他招手，他看见了我，开到我面前，问我怎么回事。我给他说我和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当时也不害怕人家把我拐了卖了，就把实话合盘托出。
他是个好人，就让我坐上拖拉机。我坐在拖拉机的车兜里，在车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们问我家在哪儿，我本来想要告诉他们，临时改变主意，我说我记不起来了。我当时就不想回去了，我见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突然我想留下来，我梦想中的家就是这样的。他们家有四个孩子，全部都是女儿。他们的大女儿很有大姐姐范儿，看见我不和她们一起玩，就叫我过去玩，干什么都叫上我。她问了我好多问题，我都摇头说想不起来。我给他们跪下来磕头求他们让我留下来，让我做牛做马，我也乐意。
他们一问我三不知，也没办法，只好让我先住着。他们说他们打听谁家找孩子，找到了就把我送回去。
我叫男人叔叔，叫女人婶儿。他们以为我是男孩儿，我说我是女孩儿。他们见我的打扮一身男孩子衣服，还以为我是男孩儿。叔叔开拖拉机下地干活，我就坐在他旁边，我让叔叔叫我开拖拉机，叔叔教了我一遍，我就学会了。叔叔见我开的有模有样，一直夸奖我，说我比男孩子强。我在叔叔家抢着干活，脏活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