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君泽躺在床上,深邃的双眼盯住屋顶倒映的白月光,许久不曾移开。
隔院玄月的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柴门开了又关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向来睡得浅,声音虽细微,却足够让他失去睡意。
天禅寺建在一百零八级台阶上,地势高远,寒风易袭。
君泽心烦地翻个身,惊觉在月光的映照下,门口站着一人!他目光一紧,金蝉丝毫不犹豫地刺破窗纸直逼那人脖子!
“是我——”玄月艰难地挤出两字。
君泽一怔,丝线如蛇信子般抽回,玄月一个踉跄扑门而入,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堂堂侯府之女,竟是半夜偷袭之辈?”君泽瞄了一眼狼狈的玄月,幽暗的眼眸满是鄙夷。
玄月吃痛地捂住膝盖,嘴里却不饶人:“偷袭?你怎么不说色诱!”
君泽眸光闪过一丝震惊,转念嘲讽道:“刚刚真是抬举了沈姑娘,原来堂堂侯府之女,竟是半夜摸黑进男人房的下作之人?”
“你……”玄月大怒,可喊到一半,胸腔一股寒意涌上,牵动着小腿疼痛难忍。
君泽眉头一皱,是血腥味。他借着月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直到目光触及玄月的小腿,眸光不由一沉,她左小腿被血浸染,一片乌黑。
“为什么不老实躺着?”君泽移开视线,语气略微缓和。
“不能躺……”玄月摇摇头,使尽全力从地上站起,却四肢无力,一下子瘫坐在地。
君泽警惕地打量一番,确定不是装的,才伸手拉她一把。可玄月一脸倔强,一掌拍开骂她下作的登徒子,咬着唇再次尝试站起。可这一次她却像被抽了线的木偶,扑空趴到地上,连挣扎的力气也没。君泽犹豫片刻,将她一把抱起。玄月没有拒绝,甚至连推辞的话都没说。
不同于女儿家的脂粉味,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味。君泽垂眸一瞄,才知她只穿了单薄的睡衣,赤脚过来的。君泽眸光一紧,手不由握紧,掌中的腰身不盈一握,即使隔着衣物,君泽也能感受她滚烫的肌肤。
君泽将玄月放到自己睡过的床上,十分诧异她的安静,不由掌风运作,烛火重新点燃,他低头一看,发现玄月半睁双眸目光游离,嘴唇无力地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
君泽察觉到什么,手指轻轻搭上她额头,却立马缩回,好烫!继而立马从被子里拿出玄月的手,一搭脉才知,寒气裹挟箭气侵入肺腑,引得高烧不退。
“你发烧了。”君泽沉声道。怪不到她不反抗。
“无碍……尔岚去寻药了……”玄月睁开双眼,艰难地打量四周,支撑自己不要闭眼睡着,可目光始终涣散无神。
君泽俊美脸上的黑眸深不见底,想必她也知道,此寒毒来势汹汹,若不能保持清醒,很有可能一睡不醒,怪不到她拖着腿伤找君泽。不过照此病情,她怕是撑不到尔岚寻药归来。除非……
除非用金蝉丝封住血脉。
金蝉丝乃西域金蝉翼的脉络煅炼而成,金蝉生于伏天,经九重阳天曝晒,削铁如泥,乃至阳之物,寒毒的绝妙克星。可金蝉丝也最惧寒,一染寒气,丝线寸断,再无续接的可能。
“尔岚去何处寻药?”跳动的烛火让他的神情看起来诡异多端。
听到问话,玄月嘴巴翕动着,却没回答一个字。君泽心一拎,抬手再次搭脉,可指尖刚碰到肌肤,却被玄月一把抓住。
“兄长!阿月没能杀了狗皇帝,你会不会怪阿月?”玄月猛然睁大眼睛看向君泽,两行热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透凌乱的鬓发,眸光里满是委屈与不甘。
玄月纤细的手指紧扣他手腕,竟有钻心的痛。君泽眉间越拢越紧,恐是回光返照。
“兄长一定是怪我了……一定是怪我了……”得不到回答,玄月如魔怔一般重复这两句话。长长的睫毛凌乱而湿润,双颊是高烧的红晕,此情此景,平常人看了都会心疼不已。
君泽也不例外。
可铁石心肠的人,心疼也不能如何。
君泽深吸一口气,用兄长的身份宽慰道:“兄长不怪你。”
此话一出,玄月当真安静下来。烛火摇曳,映在她渐合的双眸中,玄月吃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抬手抚上君泽的脸庞,喃喃道:“真好……我不是在梦中……”
君泽身子一僵,一向从容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安!有那么一瞬间,他竟心疼这个虚伪女人。就在心生犹豫的那一刹,柴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尔岚回来了。
住持说,定是玄月福泽深厚,佛主保佑大难不死。
玄月依靠在马车里,听着驾车的尔岚学着老和尚的腔调,苦笑一声,声音虚弱:“那佛祖定是被菩提叶障住双目。我兄长在寺庙供奉二十余载,不庇佑他,反倒成全我这欺君罔上的逆贼,真是可笑。”
君泽不适地转动手腕。金蝉丝伴他数十年,就像融入血肉的血液,可今日却第一次觉得,丝线如禁锢,勒得他压抑难耐。
真是可笑。
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