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命寻找出口—记故乡大型维权抗争事件

        2018年4月底,我的故乡,安庆市太湖县新仓镇,发起了一场以老弱妇孺为主的,与当地政府大规模抗争的运动,起因是当局要在新仓镇茗北村建垃圾发电厂,消息传出,全镇沸腾,外地务工的人员亦陆续返乡,投入到反对建立垃圾发电厂的维权抗争运动中。

长河

        安庆地区不同于北方的村庄的多姓氏混居,而是以同一个姓氏延续下来的家族聚居,聚居地即为屋场,祖先们在这片土地上垦荒整地,开枝散叶,礼乐诗书,香火延续数百年至今。

        这种聚居形式,在各个屋场之间形成了千丝万缕的或宗亲或姻亲、彼此间相对稳固的社会结构,在当前外出务工的工业化时代里,极易形成一种产业的优势,目前新仓人从事最多的就是家电维修行业,通过相互的学习与帮扶,线上线下的结合,在各个城市,这个行业被新仓人正演绎得风生水起。

        基于上述两个原因,一个是宗亲的团结力量,一个是对网络即时工具的娴熟掌握,使得在发起一场与当地政府博弈的运动中,抗争力量能得到迅速组织与集结,给政府当局应该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我是七十年代生人,孩提时漫山遍野的放牛,让我们这代人熟悉故乡的山山水水,同时也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在工业制品未入侵乡村的年代,自然生态尚可自行调节与良性循环,山上各种野花野果争奇斗艳,小河里的小鱼小虾随处可见,除物质的相对匮乏外,就生态环境而言,应该是一种良好的生存状态。

        新仓镇内的驼龙山,即在我屋场的西北角,驼龙山有煤和石灰石两种矿产,村民当地取材,利用土窑煅烧石灰。石灰生产确实带来了驼龙村经济的相对繁荣,但这是以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环境的牺牲作为代价的。粗放式生产石灰的土窑形成的有毒气体排放,乃至酸雨的形成,在方圆十余里内河塘鱼虾灭绝,山林树木枯萎,煤矿事故亦频频发生,驼龙村的肺癌发生率也明显高于邻村。大概在九十年代末期,政府采取措施,封闭小煤矿,并逐步停止了石灰的生产。历经十几年土地的休生养息,加上农业的凋敝而大大减少了对土地的索取,故乡的生态环境也在逐步的得到恢复。这大概是故乡第一次对恶化的生态环境的切肤之痛,也是这次民众大规模毅然而决然的抗争的心理因素之一。

        太湖的母亲河是长河,长河源于岳西县,整合于花亭湖,流经于新仓全境,最后在怀宁县石牌镇汇于皖河。花凉亭水库为农业生产提供了充足水源,新仓即是安庆地区著名的粮食产区。九十年代中期,我去县城读高中,目睹了县城的造纸厂直接对长河的排污,滚滚污水顺河而下,两岸百姓深受其苦,河内亦无任何生物存在的可能。记不清是哪一年造纸厂关闭了,此后长河才逐步恢复了与花亭湖类似的优良水质。

        伴随着经济飞速发展的一定是城镇化运动,农村人口正在逐步的转移到城市中。几千年形成的乡村文明也将逐步走入历史,任何人都逃不过这一趋势,再经一到两代人,传统乡村将会消失殆尽。对于我们早年走出农村来到这些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的人来说,每思至此内心无比的忧伤与惶恐。故乡是我们身心安放的地方,若故园不再,乡音难觅,漂泊的灵魂将依归何处?这大概是树高万丈叶落归根最基本的诠释吧!所以,我们在兹念兹的是在有生之年故园依旧,等到终老的时候,还有家可回!

        我常感慨我们是幸运的,至少远处还有故乡,等到我们小孩,或者我们的小孩的小孩,在他们的精神家园里没有故乡这个词汇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一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悲凉。

        以西方科技为表征的人类文明,开创了人类有史以来有形物质的极大供给,有别于东方文明的天人合一,科技的发展也给人类带来了很多的棘手问题。如当前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垃圾围城现象给城市管理者带来了严峻的挑战。从发达国家的实践来看,将生活垃圾进行发电处理确实是解决这一难题的重要手段,但该解决方法的前提是垃圾进行有效分类。在当前国内垃圾普通未进行有效分类的背景下,贸然进行垃圾焚烧发电将会产生严重的环境危机,国内发达地区垃圾发电厂给环境带来的压力,殷鉴不远。若执政者执意在解决一个环境问题但忽略同时产生的另一个环境的问题时,我只能理解为是在将环境危机进行转嫁,牺牲新仓镇,成就大太湖、乃至大安庆。

        发电厂的建成,将对民众有着心理恐惧与实质污染的双重伤害,不仅仅是新仓区域,就发电厂的位置到太湖县城的直线距离而言,太湖县城以东都可能不能幸免。心理的伤害主要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被硬生生的契入了一个庞大的污染源,即使当局如何做出确保环保达标的承诺,但有着国内其他的垃圾发电厂的前车之鉴,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无论如何恐怕都难以释怀;若实质的环境伤害发生,则人们只能离乡背井,远遁他乡,寻找生命的出口。此情此景,与明初江西瓦屑坝移民安庆时的境况何其相似也。

        乡民的抗争,群情激奋的呐喊,与官方的闪烁其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换位思考,大概能理解当局的心态,从市政府的角度看,在经济欠发达的太湖、宿松寻找垃圾的消化场地,是一个最佳的选择;从县政府来看,完成市里交办的任务,是开展工作的重要内容,牺牲本县的利益也是无奈之举;从发电厂属地来看,这是个无妄之灾,凭什么牺牲祖辈的栖息之地呢?

        以安庆人含蓄内敛的性格特征,若非无奈,谁愿意风雨中、烈日下、自发的去与政府对抗,并承担与国家机器冲撞时因力量不对称而带来的恐惧,这种免于权力带来的恐惧,不正是中国近百年来仁人志士的追求及知识分子标榜的担当,然而非常不幸的是,在21世纪的今天,这种抗争的悲情依然弥漫在整个博弈的过程中。所幸的是,故乡民众与当局之间保持着极度的理性与克制,未发生肢体冲突,也未产生重大的政府公关危机。与邻县宿松的暴力相向而言,我深深感谢和赞赏太湖县政府相关领导的理性与克制,期望抗争继续归于和平,期待我县政府领导能够抵御各方压力,省时度事,本着为民负责的精神,果断停止该项目的实施。

        期待事件最终和平落幕,期待故乡早日恢复昔日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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