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道德经》第七章讲的是: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这很有意思。你看人能不能长久,人不可能长久,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你能活过一百岁,你就很高兴了,活个一百多岁,你就觉得老态龙钟了;想活两百岁,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可是天地却能长长久久,因为它从来不自生。“不自生”这三个字是非常重要的。天地跟万物无所争,不追求自己的存在,没有自己的生命,就能长长久久。所以人老记挂着自己能活多久,我保证你活不了多久,人根本不用去想那个,人最好是什么?自然生、自然死,你不把它当一回事,你反而活得比较久一点。
人生最有趣的就是我们都知道有一天会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这才叫作神。天地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反而时间空间都用不完。人就是有时间空间的概念,所以我们常说我现在跟时间赛跑,你跟它赛跑干吗呢?怒想累死自己啊。它根本不会累的。我要争取无限的空间,那也不是你说了算,人老实讲,你只有立锥之地而已。
你有多大本事,所以老子这些就是在提醒我们,你不要老把自己放在最前面。一个老想自己的人,经常是没有自己的。因为你想活得久,你做得到吗。你做不到。你说我不想做,我想死了,你做得到,也做不到。人是不能自杀的,圣人他就是看懂这些。
为什么天地的时间空间都用不完,而人呢?就很急。时间不够用了,空间都被占领掉了,甚至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人很想长生,但就是不能长生,天地根本没有长生的念头,它就绵绵不绝,它就世世代代。江山依旧在,人事已全非。所以圣人看到这些状况,他就悟到一点: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说我把我自己的身体,放在别人的后面。
现在人都是争先恐后。为什么?以为我们最讨厌的就是前面那个家伙总是你干嘛排在自己前面,你哪里不能排啊。我们有时候向望望后面还有人,我们就比较高兴,幸好后面还有人,我还不算是最后。你看人是不是这样。那这就不叫圣人了。圣人就是说你们要先,我就让你们先,我不在乎。因为时间他不在乎,空间他也不在乎。那我为什么老要像人那样,我为什么不能学学天地呢。把自己的利益,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别人的后面。其实一句话就讲完了,一个能够谦让的人才是有福气的人。
我不在乎,你比我先就比我先,我永远不是最后的,就算我是最后,我也不会怎么样。你看这种人他心胸宽广,就是他有福气,他才做得到。不然能做到吗,挤都挤死了,还让什么让。所以一个人到底要不要争,我们也不知道。反正老子看得很清楚,他说不争的人是最有福气的,争的人就是你非争不可,你不争你不能活,那你的福气在哪里。
谦让不争,人家反而觉得你这个人了不起,干脆让你坐前面。但是,你不能说自己的谦让,是为了一定要身先,那是不对的。如果人家不让你呢,你怎么办?如果谦让是为了受到推崇,为了要抢先,那完全是假的,是虚伪不真心的。所以我们读到这句话“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圣人是真心的,你计较先后干什么。
你看我们开车会出车祸,就是因为抢那五分钟造成的。其实,从甲地到乙地,快慢不过相差五分钟而已,就为了那五分钟,你耗尽了心力,你最后把你的性命,可能都牺牲掉了,划得来吗?还有更秒的,“外其身而身存”,你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置自身的生命于度外,就是我的生命无所谓,你们的比较宝贵,反而能够跟万物长存。你看越不想的人,他存得越久;越想存的人,很快就被大家遗忘掉了。这是事实。
你看老子叫什么名字,他都不在乎,你叫我什么都一样。我就是个老先生而已。然后我要出函谷关了,我本来是不想干什么的,可是官令诚心要我写,那我就写了,写了之后就走了,去哪里我也不告诉人家。可是它呢,到今天还存在,不但老子的《道德经》会流传下去,连老子这个人,他的一种玄妙,他的神奇也会流传下去。他就是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他没说我来了,你们要好好排队迎接我,你们给我准备竹简,我要留下旷世的宝贝,他没有,完全没有。
《道德经》第七章所说的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又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被误解得非常厉害,说老子是因为没有私心,所以最后他完成了他的自私。然后我们就传成说,人不自私好像做不到,也不必要。你本来就要自私,你只要自己自私了以后,你再去想想别人就好了。这一句话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会传那么久,就是因为大家都被这个字面上所迷惑掉了。“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可见老子都是假的,假装自己无私,最后达到自私的愿望。真是这样的话,我们还读他的书干什么?其实,“人不为己”的“为”要念成二声wéi,是做的意思。人不把自己的自性做出来的话,就会天诛地灭。这个性是性格的性。狗有狗性,猫有猫性,牛有牛性,人也有人性。猫把猫的性做出来,狗把狗的性做出来,人把人的性做出来,老天才会喜欢,否则的话,天诛地灭。
“故能成其私”,那个“私”就是你私下的心愿,而不是自私的心理。老子是不可能赞成人自私的,因为他的主张是无我、无私、无欲、无知。所以怎么可能叫我们做,你通过某种方法,你就可以自私,那绝不可能的。“故能成其私”,所以能够成就自己,意思是能够成就自己私下的一些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