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啧啧”王子艺围着我转了几圈，脸上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物的新鲜，“亦非，你可真了不起，鬼子母神的小孩也敢偷，也不怕她弄死你。”
“佛…佛经上不是说鬼子母神受了教化，已经变好了吗？”我心底有些发虚，试探地问出了这句话。
“嘁！”王子艺撇了撇嘴，“你偷了人家的孩子，哪怕是一个普通女人，也要追着打死你了吧，更何况是这个‘恶名在外’的凶神。”此话不假，传说鬼子母神是由一个女子变成，那时古代王舍城有佛出世，举行庆贺，这女子与五百人一同赴会，不料中途流产，五百人皆弃她而去，女子发下毒誓，来生投胎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后来果然应验，虽然后来经佛祖劝导而从善，但一个“曾食小儿”的形象，还是让我不寒而粟。
“那现在可怎么办呢？”我发起愁。鬼子母神有五百个孩子，我“偷”来的大概是其中之一。我见到这个小鬼的时候，他正依偎在鬼子母神雕像身旁，呆呆地啃着手指，不说不笑，我以为是哪家调皮的熊孩子趁大人不注意爬上去下不来了，便主动将他抱了下来，心里想着替他找家长，但这小鬼下来之后只是紧紧的牵着我的衣角，问他家在哪里，家长是谁也一概不说。我尝试着去掰开他的手，但这小鬼的手像把铁钳子似的，紧紧夹住我的衣服，没法子，我只能带他先回了家。
此时他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我和王子艺争论。
忘了说，我叫王亦非，性别女，王子艺是我的室友，我俩合租一套房子，他主业是个酒吧调酒师，副业看看相，驱驱邪，大概是个道士之类的玩意，不过我一般管他叫“老骗子”。
“都怪我。”我垂头丧气：“要不是陪阿香去庙里求小孩，我就不会带个小鬼回家。”——我也是走到半路才意识到自己带了个什么玩意的，除了我，没人能看到他。“难怪阿香对我带了个小孩毫无反应…”我绝望地捂住了脸，瘫倒在地上，谁知道大名鼎鼎的送子娘娘就是鬼子母神啊，要不是这个小鬼和我弟弟长得像，我才不会带他回家呢…我把手指分开，从指缝中看他——越看越像。
我弟弟在六岁的时候被拐卖了，我爸妈变卖了家产，全国各地的找他，到现在还在找，只是一直没有弟弟的消息，我很想他。
“小鬼”我叫他，他把脸转过来，看着我。
“我明天就带你回家，回庙里，你告诉你老妈，我不是故意要带走你的，请她不要来找我喔！”
小鬼看了我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我看到一滴很大的泪水从它的眼睛里滑下来，不得不说，那一刻，我的心猛烈地颤动了，我弟弟那时候，好像也这么大，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被陌生人带到外面，他小小的心里会想什么呢？想家吗？想爸妈吗？想…姐姐吗？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小鬼，王子艺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大概是在想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怕得要死，现在又和小鬼抱在一起，但我懒得跟他解释，我搂着小鬼，悄悄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转了转，并不说话，我也不失望，又问他：“你长得很像我弟弟，你是他吗？”
这下他稍微有了些反应，抬起头飞快的看了我一眼，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有一些喜悦，又似乎交织着痛苦，但他很快低下头去，仍然没说一句话。
我突然不想把小鬼送回去了，或许是受到了那个眼神的触动，又或许是因为他长得与我的弟弟太为相似，让我感觉，我的弟弟好像回来了。
于是我让小鬼在沙发上乖乖坐好，一转身把王子艺拉进了卧室。
“你干嘛？你干嘛！孩子不理你，你也不能对我兽性大发呀！”王子艺双手在空中挥舞，表情委屈地像是要被我欲行不轨之事一般，搞得我又好气又好笑，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弱鸡艺蹬蹬蹬后退几步，整个人靠在墙上，“王天师，王大师，帮帮我吧。”我看着他，表情严肃又认真。
见我如此抬举，王子艺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贱兮兮的笑容，但我神情严肃，他又硬生生把那个笑收了回去，一时间脸部肌肉扭曲，要是有不知情的人在现场，准以为他的脸部肌肉群萎缩了，“讲”，王子艺好容易调整了表情，咳嗽一般从喉咙口咳出了这个字。
“我想把小鬼留下来，有没有什么办法？”我看着他，眼对眼。
“什么！”王子艺大叫一声，下一秒，我感到我被推了一把，紧接着，卧室的门砰一下关上，刚好擦过我的鼻尖。
“不可能的，亦非，鬼子母神是神啊，我们怎么可能跟神斗，你想引来神的报复吗？亦非，你不想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王子艺的声音从门板背后传来，有些发闷。
我面对着门，没有说话。
我想让他留下来，哪怕几小时，这种不同寻常的渴望驱使着我去实施这个疯狂的念头。
一个半小时后。
王子艺用他作过法的符豆在小鬼身边洒了一个圈，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亦非，要是鬼子母神找上来，我可把责任都推到你头上咯，主谋小姐。”我看着他，眼眶有点湿：“谢谢你啊，从犯先生。”王子艺摸头嘿嘿一笑，但他很快正色道：“亦非，这招不会瞒住神太久的，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你…”“我明白，出于我个人的私心，我的自私让小鬼多留几天，我已经很坏了，我不求更多了。”我说。王子艺点点头，眼里有一丝悲悯，或许是对我，或许是对小鬼，也或许是…对他自己。
“让这个小鬼在这个圈里，他的精气和魂魄不会遭到损害的，保准到时鬼子母神找上你，小鬼还是活蹦乱跳的，祝你好运，亦非，别死得太惨。”王子艺戴上帽子，准备去上夜班，这几天他都不会回来，以防鬼子母神的怒火牵连到他，这是我的提议。“不过是祸躲不过，我作为本案的从犯，是跑不远的。”王子艺在关门的时候探头进来对我又说了一句。
我知道。我在心里默默回他。
“咔哒”门关了，屋里归于沉静。尽管我感到羞于面对小鬼，但是我还是把脸转向他，想同他说些什么。他那么乖的坐在那里。
“我弟弟没有那么乖，他很闹，很调皮，每天都会把家里闹得一团糟。”我心里想着，嘴上不自觉的讲了出来，小鬼看着我，听得很认真。
我给小鬼讲了很多很多关于我弟弟的事情，他听着，偶尔点点头，我感受不到饿，也不渴，天色由明变暗，再变明，我没有什么可讲了，我弟弟，再怎么讲，他在我生命中也只出现过六年，很悲哀。
我抱着膝盖，眼含泪水：“你是我的弟弟吗，小鬼？”我问他，带着自己都说不出的心情，他看着我，露出了第一个自从我见到他之后的笑容，然后他谨慎而又坚定地，点点头。
我的眼泪如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只是激动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准确的说，甚至不到一秒钟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看来我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我望过去，是一个女人，长得慈眉善目。
“我想或许你应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她笑笑，对我伸出了手。“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敢跟一个神对峙，我想一定是我疯了，可是我的身体不受我控制地站了起来，我的的嘴不受我控制地动了起来，一开一合：“这是我的弟弟！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吗？为什么我的弟弟会变成你的儿子？！”
“并不是这样。”出乎我意料的，鬼子母神开口解释了起来：“每个冤死的孩子，都会成为我的孩子，在我的庙宇中，他们会得到净化，重新投胎，你弟弟…他被一户人家买下，这家人没有儿子，刚开始对他很好，但两年后，这户人家有了自己的儿子，买的总不如亲生的，你知道…你弟弟，是被活活打死的。”她看着我，无悲无怒，我却感觉心都被撕成了一片片，滴滴答答的滴着血。
鬼子母神把目光转向小鬼：“他不记得他自己的名字，但他记得他有个姐姐，也有爸爸妈妈，那天你来庙里，他一眼就认出了你，他想问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不去救他。他不能说话，因为他的舌头被剪掉了，哑巴不能向人诉苦和抱怨，也不能求救，这样他就只能被驱使着不停的干活。”小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鬼子母神的旁边，鬼子母神的话音刚落，他朝我张开了嘴巴。
空空的，空荡荡的口腔。
怪不得他没有说一句话，我想走过去，拼命抱住他，凄厉地哭上一场，可腿仿佛不是我的了，手也不是我的了，它们软绵绵的，连动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喉咙咔咔作响，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浩宇，我弟弟姓王，叫浩宇，这是爸爸起的名字，爸爸妈妈是农民，没有什么文化，他希望弟弟长大了能够浩宇非凡。”我定定地看着弟弟：“弟，爸妈一直在找你，一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我们从来没有放弃你。”
浩宇点点头，眼中又落下泪来。
鬼子母神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对我说：“你是个好姐姐，他已经没有羁绊，可以投胎了。”我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凝望着，凝望着我的弟弟，看着他同鬼子母神的身影一同淡去。
一切如同一场梦。
后记：
根据鬼子母神后来提供给我的线索，我们找到了买走浩宇那对夫妻的家乡，警察在他们的院子里挖出了一具尸骨，经过DNA比对之后，确定为是浩宇的尸体，法医说，浩宇死的时候大概八九岁。
那对夫妻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死刑，由于我们拒绝签谅解书，第二次上诉维持原判。之后警察又陆陆续续的得到一些那个拐卖儿童团体的线索，现在还在追查之中。
妈妈跟我说，以后每个月不用再给他们打钱，因为他们不用在全国奔波了，她说我不必再被他们拖累，其实，我并不觉得累。
我叫亦非，王亦非，今年三十二岁，老姑娘一个。
我要继续好好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