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今天的,也就只够换块面包了,真是失望”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排在我前面,年纪不大,打扮得却显得苍老不少,像是个漂泊了多年的流浪汉。
蓬松的头发随意盖在尖顶的头皮上,上身是一件有些褶皱的深蓝色衬衫,角边还混杂着不知道是什么油腻的污渍,一双破旧的十字丁踏板拖,面部的表情显得无奈忧郁。
这估计是个没什么拿得出的记忆,但为了维持最起码的生计,也不得不苦苦搜肠刮肚些仅有的记忆,换取些盘头。
看看手里一百卡索的硬币,脸上不由的显现出颓废失望的表情。娴熟的动作,夸张的把硬币塞进屁股后面的裤兜里,然后走下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青石台阶,出了交易所的木门。
“别灰心,伙计,没准明天能遇上些更好玩更有趣的事情,再来我这里,可以给你兑换个好价钱。”
宽厚而温和的声音,又显得有些粗犷。身材肥胖,永远戴着顶西部牛仔的尖沿帽子,橙棕色的大胡子撇在两边,都快要盖住自己的大半边脸。
四五十岁的样子,厚大的脸上带着属于自己独特的微笑,笑声爽朗又富有朝气,迎接每一位前来兑换记忆的客人。
他是记忆交易所的老板,负责交易不同人的记忆,把他们兑换成记忆城市里独有的货币。
这座小木房子已经拥有了多少年的历史,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也许是从进入记忆城市的第一天开始,它就这么很自然的存在在这里,西洋紫檀的木板把小屋紧紧的包裹起来,两边各开以扇四方的侧窗,然后用老旧的羊皮纸微微糊上。
乍一看是干草和晒干的高粱秸秆铺成的屋顶,下面估计还是用水泥和砖瓦漆了一层坚固是支架,不然也不会能保存那么长的时间。
污渍看上去显得有些古老,充满着历史感的色彩。
不过屋里显得还是比较温馨和蔼的。
浅棕色铺成的木制地板,将每一个细小的缝隙都覆盖的严严实实,一看就是个精细的木工花了不少时间的成果。屋顶下方吊着一根很长的悬梁,从左边的墙面直接连接到右端,然后两头用气焊机牢牢地粘紧。
上面悬挂着一暗黄色的煤油灯,整个屋子里的光源几乎靠都靠它来释放,所以也显得有些昏暗。
煤油灯的正下方摆着一张香樟树干磨成的方形木桌,四面随意的摆着四个有靠背的木制板凳,都是纯天然手工制成的家具,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最里面的角落里横着张不到两米的木床,上面被打扫的整洁干净,旁边还竖着根瘦长的落地灯,蘑菇状的圆环星灯罩,把灯泡发出的光芒都收拢在自己的盖下,不过好像很少开的样子,就算是个唯美的装饰品,给小屋增添些不一样的亮采。
屋里整体的面积不大,大概40平米左右,不过也难怪只有老人一个人住,也不显得那么拥挤。
反而由内而外的透露出一种温暖安全的感觉,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家的温馨,好像就是只有在童话中才见得到的木房子,隐藏在一望无际的森林深处,搭上一桩燃着火焰的木柴堆,好似就进入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世界。
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估计最熟悉的就是搭在城市最中心的交易所木屋子了,因为所有人都熟知这个最基本的规则。
只有兑换了货币,才能像现实生活中一样,在记忆城市中消费,喝酒,唱歌,购物,甚至结婚生子,养老送终。
我想,他似乎就像是一个交通枢纽一样,把现实世界和记忆中的梦境联系了起来,可以说他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够和两个世界都沾的上边的人。
犹如一个摆渡人一样,在此岸与彼岸间隔的时光长河中,不断摇摆。
虽然我从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需要从这里换到我需要的东西就够了,不过老叫他老板,显得也太过乏味。
看着他那一身肥胖的西部牛仔的样子,有时真是忍俊不禁。所以随便给他起了个外号,我习惯叫他大胡子。
虽然不那么好听,不过也比老板这个称呼显得平易近人一些,还好他从来也没有反对,至少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虽然我从不知道他要那些零碎的记忆到底有什么意义,也许这只不过是这座虚化城市中最基本的规则而已,其实既然已经选择了生活在这里,那些过于无聊复杂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我去考虑。
但是我在内心深处其实是感谢他的,要不然我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岂不是永远也只有自己可以理解,一无是处,永远被埋葬在自己的心里,一文不值。
他似乎在另一个世界中,给予了像我一样,在现实生活中毫无存在感又喜欢异想天开,做些不着调的事情的人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虽然在那里的生活总是乏味无奇是充满贫瘠的,就像是一头永远沉睡在冰川寒洞中的北极熊一样,期盼着从不曾来过的春天,然后永远地的冬眠下去。
对于我来说,生活,也许只不过是吸气呼气般简单重复,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了。
但是在记忆城市中,靠着贩卖记忆,我还是渐渐立住了脚,渐渐也变得富有起来。
即使不是真实的生活,但也感觉到同样的满足,对于自己丰富多彩的记忆碎片,而感到自豪。
“嗨,简,今天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准可以给你个好价钱。”大胡子清晰而温厚的嗓音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耳边掠过。
他肥胖的身体好像就摊在一把矮小的木头椅子上,却又显得苍劲有力,不是仅有油脂的虚胖,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根自制的草烟卷筒,冒着淡绿色的青烟右手上挂着一只小巧的咖啡杯,冲了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不时地抿上一口。
大胡子一直都喜欢听我讲的故事,觉得它们精彩有趣,也算是给了我个不错的认可。
最近几天由于工作有些紧张,也许是为了赶稿子劳累过度的原因,在家里连续睡了好几天,也就是在记忆城市里随意闲逛了很久,无所事事。
但是肚子却从来不会停下不断消化食物的声音,体内已经开始渐渐感到空虚,脑袋上也不时挂着些时隐时现的星星。
幸好前一段时间因为无聊出去旅游闲玩过几天,碰到些值得记忆的怪闻奇事,得以换点货币维持下生计。我开始尽可能陈述些也许老板能看的上的东西:
我和森坐着一辆快要报废的客车,行驶在荒郊野岭的黄土公路上,目的地是城边郊区的一个小型的度假村,准备有点情趣地消磨掉这个星期的双休日,一起去度个还能拿得出手的假期。
不要问我为什么非要搭这么一辆快要报废的车。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只不过是为了省点路费而已。
你看的出来,我是个不那么在意过程和细节的人,只要能达到本身的目的,过程什么的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毕竟现在我还要感谢这辆破车,要不是它,也不会发生接下来要人命的事情,当然就不会有现在我要陈述的这件故事。
很显然,你都大概能猜到了,在半路上,它就真的报废了,车后面发出咣当咣当惹人难听的响声,还冒着白烟,夹杂着汽油泄露的味道。我们赶快跳下车,冲着随便一个方向一直跑下去,留它一辆车呆在原地,等待着被自然消灭的命运。
直到我们感觉已经跑的足够远,回过头来,隐约望见一丝明亮的火光在身后闪耀。终于长叹一口气,幸免捡了条性命,哦不,两条。
“简你最近怎么了,故事是真的不如以前了,这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个太过寻常的车祸事件而已,我还以为你又能说出什么奇怪的点子。”
大胡子不屑的捋了捋自己厚重而散乱的腮帮胡,顺手又点了根草烟,冒出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向空气中蔓延。
“你这个故事我最多给你两百卡索,毕竟比刚才那个傻瓜企图把一部电影的情节全都给我描述出来要好多了,至少你是真实的。”是啊,毕竟只有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东西,再次描述起来才会有着真实的影子,不会那么空洞。
别人的故事,无论如何永远也都是别人的,有经验的人,一听就能听出破绽。
“哦不,谢谢,这才只是开头,我才不会傻到拿着这个破事情来找你,听我继续讲下去。”我拿起旁边早就摆好的装着半杯水的杯子,漱了漱口。
我们喘了口气,抬起头望向四周,围在我们周围的除了树,还是树,除了灌木,就是乔木,我们好像贸然闯进了一片原始森林,却全然认不清方向。
似乎就是完完全全迷失在了一片绿色的海洋中,心中即使激动更多的却是恐惧,好像两个人被世界隔离,丢弃在这荒芜人烟的绿笼子里。
“简,我们好像迷路了,怎么办”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慌张。他本能地从地上捡起一根略带锋利的树枝,护着自己的身体。
“森,咱们出来的时候带的食物和水还剩多少”我凝视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树丛,也许朝着一个方向走,总能走出去。
“还剩不少,带了足够两天吃的东西,我们就中午在车上吃了一顿”森的眼神瞧瞧背包,又瞧瞧我,似乎莫名中感觉到一丝希望,却又并不明白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森,我们总得走出去,要不只能饿死在这里,带上所有的食物和饮料,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总能走出森林,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那听你的好了,我只希望不要被野狮子野熊当作食物吃掉就好”
“看你胆子小的,那就听我的好了,走,咱们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我站起身来,指着前面一个似乎路比较平坦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森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我。
我们一直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走下去,穿过无数倾斜的树枝,折断阻挡在面前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木桩,甚至被不少锋利的荆棘划伤,还碰到了一两条弯弯曲曲快速行进的毒蛇,差点把森的灵魂都吓了出来。
森林里到处都覆盖着遮天蔽日的树叶,似乎真正感受点柔和的阳光有时都是一件难事,更别说用手机发个短息企图求救了,根本就没有信号,手表也因为过度的奔跑摩擦,坏的一塌糊涂。
终于,不知道到底走了多长时间,食物和水都快近似消耗殆尽,我们都近乎绝望了。
“简,你确定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么,我想好好的睡一觉,死的安详点。”森的脚步还不断向前迈进,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眼睛里好像已经开始泛起点点泪光,嘴里还不停抱怨着。
“那你告诉我除了继续走下去现在还什么其他办法么,瞧你那怂样。”我柱起一根看着还算结实的树枝,把身体完全压在上边,带有蔑视的目光盯着他。
“都怪你。当初发生车祸的时候就应该仔细的看看方向,朝着回去的路线跑,你看我跟着你瞎跑,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现在责怪我有什么意义么,再说要是当时你真斟酌一下,没准小命早就没了,那是车祸大哥,车随时都可能爆炸,不赶快跑等死啊。
少废话了,赶紧跟着我。”我扭过头来继续望向前面未知的路,虽然不知道它到底还有多长,但是只要不想死,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因为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就像是人生之路似的,只要踏上了启程,就没有返回的余地。
也许是老天眷顾我们这两个冒死鬼,不久后,在不远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有一大束光从那里径直得射过来照到我和森惨白的脸颊上。‘’
“快看,简,那里有一个缺口,我们是不是得救了!!”森兴奋地都要蹦起来,要不是太累了,长个尾巴没准都能挂在树上。
“少废话了,赶快走吧”我们向着缺口的方向,不知不觉又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无数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宽厚的大地表面,泛起来一丝金灿灿的波纹。
有不少牧民在青翠色的草原上放牧,山羊觅食鲜嫩的青草,耗牛吮吸清凉的溪水,不远处有一个牧童坐在牛背上,手握横笛,吹着一首我们并不知晓的歌。
向远方望去,参差不齐的青山脚下,好像有不少高高低低的草房子。
不时有几缕淡青色的炊烟从那红棕色的烟囱中缓缓升起,飘落在空气中,弥散,消失。
“嗨,简,那是个游牧民族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原始的村落”森踮起脚尖,嘴巴张得大大的,极力向草房子的方向眺望。
“我想那大概是个原始部落吧,走,过去看看。问问怎么从这里出去,顺便找点什么能吃的东西。”我拉着森的肩膀向山脚冒着炊烟的方向继续行进。
我们很快走到了村子里,不少村民看到外来的人感到非常惊讶,估计就跟桃花园里的村民看到陶渊明是一个反应。
很多人匆忙的朝一个方向跑过去,似乎是去报告类似首领或是村长的人。
当然我们看到他们的样子也特别惊讶,因为他们的装束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们无论男人或是女人,都只是穿着一件类似草裙一样的东西围在自己的私部,没有上衣,当然也不穿裤子。头上带着些鲜艳羽毛扎成的帽子。
赤裸的上身挂着许许多多不知署名的石头编织而成的项链挂饰。
手臂上系着不同颜色的丝带。脸上和腿上都涂满了不同颜色的颜料。
最有趣的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穿鞋子,而是在脚底和脚面都涂上类似墨水的黑颜料。感觉就好像是小丑一样,无法描述。
我们终于见到了印象中总会出现的类似酋长的人, 而且也证明了他们却是就是一个部落,由于战争不得不躲在这片原始森林的后面,身上的装束也不过继承了祖先逃难时掩护自己的工具而已。
从二战结束到现在,他们一直就生活在这里,从没有出去过,也当然没有想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嗨,大胡子,故事讲完了,感觉怎么样”我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嘲笑般的笑容。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么”大胡子不断摇晃着我的手臂,渴望的眼神一直紧盯着我的面庞,就好似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永远不希望故事会有结尾,希望一直挺妈妈讲下去,最后沉睡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
“什么然后呢,没有然后了,他们招待完我们然后我们就回家了啊,很累,就睡着了啊,就进到这里了啊”我看着大胡子一头雾水的样子,真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今天累了,还想听什么,下次再告诉你”
“也就是说,你们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应该是个从未被发现的部落,还是挺新鲜的。”
“我的天,为什么不把他们报道到电视上,绝对是个大轰动,能捞不少呢”
“哎,我做人多厚道了,人家既然不想被打扰,就不要曝光了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森知,图个新鲜得了”我拿起桌上的剩下的草烟盒,随意点了一根。“我说,你觉得这故事值多少钱”
“听起来像是真实的,五千卡索你看怎么样”大胡子毫不犹豫的伸出来五根又短又粗的手指,脸上的笑容显得异常的兴奋。
“我的天哪,今天这么高兴啊伙计,五千够我逍遥好几天了。”我接过那一兜沉甸甸的硬币袋子,还是一直睡觉好,我都不想再醒过来了,在现实生活里,五千块钱顶我两三个月工资了,何况挣的还是毛爷爷。
“小子,以后有好的故事,记得来找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大胡子起身把我送到门口,很认真的对我说。
“放心吧,我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我微微一笑,突然感觉对生活又充满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