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最忌讳谈这个话题。在我看来,之所以忌讳,是因为避无可避。 释家倒看的开,向死而生,往生极乐,最高的境界与追求。

我常道起祖母的离世,无有切肤的夸张,“悲恸”一词也是过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在此处也算确切,那时候反痴迷葬礼的路数,拨弄灵柩周围的纸花。形形色色的,有的走心,有的走泪腺,有的痛彻心扉,有的过把戏瘾,哪种占了多数,也都心知肚明,捅破了,没意思。

        人生的意义就从这没意思里找出来的,过去尽管没“套路”这词——叫法不同罢了。那时只知死后的人脱离原有生活的设定,并非“缺位”或“缺失”,是真的抓不住,寻不见了,大人骗小孩的话是去了远方,或睡得很久,也对——天国很远,地府永夜。但似乎又主观了,毕竟耳听为虚,我们也不曾见,怎知幽冥府中就幕布常裹厉鬼充斥?

      国人是狡猾而又口才极好的,撒了谎又圆的天衣无缝,世人常常就信以为真;国人却又是极蠢的,自己骗自己——什么死后投胎,灵魂永驻之说,铺天盖地,真见了棺材又死命挣扎,留恋起罪恶人间了。也真的好奇李诞到了亡之边缘,还会不会感叹人间不值得。

        于亡,我看的倒是淡得多。祖母去后,我初二那年,母亲同事的丈夫不幸车祸意外离世,因两家关系不错,私交甚好,对于那位叔叔的“没”,我真的打了几个寒颤, 在那个年纪,思考起生命的脆弱与生死的哲学,当然——没有结果,本不惧的想想却也后怕了。接连之后的三年,我相熟的同学,皆于暑假溺于水祸,表哥调侃嗔怪:以后看谁敢与你同班!害得我潜心反省自己的“恶”,也郁闷了整个假期。也许司空见惯,就见怪不怪了,面对亡,我已麻木——并非冷酷或对生命的漠视,而是正视了自然伦常的不可抵抗罢了。以至于在我面不改色的在一高中女同学面前讲起这种经历,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满是恐慌与不解。

        有的人猝然长逝,并无痛苦,算是享福的了;有的人则被疾病消耗殆尽,一步一步的陷入亡之泥沼,无法自救和获救了,而这种磨折又是极害人的。若说祖母那时我年纪尚小,记忆不健全,但今年姥爷的病况进展,倒是目睹的清清楚楚,刻骨铭心了。从雪肤红肌到腊瘪干枯,从瞳眸澄澈到黯淡无光,局促了呼吸,加剧了颤抖,肿了脚,贫了血,从前那么爱讲嫽话的现在沉寞了,饭食一口一口的咥,脸上每一绺肌肉的动都写着痛苦。渐渐的衰竭,而这种糟蹋,又是由肉体渗入精神的,他们其实已然感受到了希望的渺茫,覆水难收了。说句可能在某些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安乐死,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若是我的话)。而这种亡的厉害,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本身的反噬性,目睹的人都揪着心——仿佛无形的手拤住脖子,就算我们有心,却也找不到使劲儿的着力点。经历此过程的子女也思虑起自己晚年的光景了,不怪有人说,父母是我们与死亡之间最后的一道墙,塌了,便逼近了!

        “亡”,亦是一种文化。由早期神秘主义信奉的傩戏,到陵宫的构造,活人及俑的陪葬,扎纸工艺等以及由丧葬文化衍生而来或丰富了的风水学,建筑学,仪礼制度,雕刻彩绘陶漆器为典型的美术工艺,更不提冻尸,木乃伊,湿尸等古代存尸科技,等等等等,覆盖范围之大,难以详陈。光从出土的古墓陪葬品,棺椁及墓室规格,葬礼程式我们足以洞察一个时代的文化与历史细节。而这种象征尽头的力量,似乎又生生不息,传承至今并与时俱进。由繁复到简洁,由迷信到开化,不失为古代文明向现代文明发展的一个缩影。当生活被艺术化或赋予某种程式,便足以上升一个层次。

        当然,并不是每一种“亡”的方式都是平和与安详的,上文所述显然是站在当今的时代主题之下。那些荼毒与杀戮,亦是走向亡的一种途径与模式。谈及此种方式,自然避不开两次世界大战了。而这些题材,在文学艺术里至今长盛不衰,以至于我吐槽诺贝尔文学奖与和平奖可以合二为一了。 无论是安妮·弗兰克 ,S.A.阿列克谢耶维奇还是普里莫·莱维,瓦西里·格罗斯曼等等,数十年来,同一事件在不同大师笔下各具特色。最近才翻完了美籍华人夫妇作家“林达”的《像自由一样美丽》,依然带来了许多感动与冲击。无论是以绘画,还是以回忆录的形式呈现站在几岁多则十几岁的视角,看血腥的现实,那一代甚至是几代人对死亡恐怕有了更为丰富,或者是,别味的理解。在3~7岁,第一次自我意识形成的时期,安全感的缺失,对人的影响是终其一生的。我不试图去揣测他们的心理,便也不再冗述了。

        由最初不可抵抗的天灾,野兽侵袭,植物或者是食物中毒,工业后的种种污染及可以成为凶器的物质足以致死的事物增多,“亡”也不断被丰富。其次,现代医学的发展也是一把双刃剑,作为一门反人类反科学的科学,虽然从数据上看减少了死亡人数的总数,却也无形中增加了新奇难以治愈性疾病迭出而引发的对“亡”的恐慌。

          国人不常用“死”或“亡”而代之以“誓”“仙去”等美化这一结果,同时也丰富了这种称谓文化。揭开巫傩的黑色面纱,以公墓,鲜花代表的现代葬礼文化发展的殡仪馆,寿衣店等的出现亦赋予其更广的外延。而悬疑犯罪类型,电影及文学的创作,也是抓住人对亡的这一特殊心理,看似无甚牵扯,却又彼此相关。

          有人说,看淡生死的人有大智慧,我却不知该喜该悲,也不懂所谓大智慧又作何解释,只怕是诡辩家对这类人出于慈悲的安慰。

          像这样本该浪荡不羁的岁月,却过早沉寂,极力摒弃满身戾气,似乎也连同英气一同抛掷,是不是来自亡的过早暗示?在这又红又专的时代,我似乎就是披着唯物主义皮囊的唯心主义殉道者,读的是马哲,心中盛的却是乌托邦和理想国,连扎米亚京和赫胥黎这样的大事也未能救我。

          深受日本死亡文学的影响(朋友说是毒害,我不做辩解),冥冥中对亡有莫名的渴慕与崇敬,向往,自不说烂熟于心的三岛,芥川与太宰,也只有在松尾芭蕉和坂口安吾那里找到归属与认同,虽是用同一种文字符号做表达,我们说的却似乎又是另一种语言(自是在别人看来)。非出于网络上某些火星文的可以搞怪,只是逻辑不同罢了(与我而言),也是,毕竟少有人把死挂在嘴边,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看淡亡就与儿戏划等号,殊不知,在我潜意识里,亡,早已成为美学。有人说我教唆人类轻生(朋友玩笑话),(先不说我没那么大影响力)而不过清楚生命时间的本质与终极结果,且不甘于条框的束缚。搁置世俗的鸿毛泰山不论,是非功过的品评也该想武曌那般留于后人,况颠倒黑白的本事我也有,既然无法掌控,何必执着呐?庸人自扰,活的像自己才好。

          那时心情不好,着了魔的在家抄《大悲咒》,少则百十遍了,图份清净罢了,母亲却看见了蚕似的阻止我(她对蚕过敏),于是我便常往庙里钻(不是诚信与她作对),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度自己吧!(悲伤不是我生活的常态,然一旦堕入悲伤的罅隙,不借外力,很难再爬上来)不明白为何总有人把宗教的生死观看的消极,还是国人本身心存芥蒂?

        正如最初痴迷于穆夏的气泡感,费雷迪·马马尼的诡丽奇崛到尝试接受山下英子  的“浪费”爱上  理查德·塞拉及弗兰克·斯特拉的简洁,人在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认识(虽然我有些不屑认同),这只代表鄙人本阶段的浅识,或许过几年真见了棺材,又落泪了呐!不必过于纠结。

                                                                    瘗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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