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那天无意间发现,苏睿作为一个老实安稳的男人,竟然也会染上赌博这种爱好。
一切起源于一个晚上,苏睿跟往常一样抱着他的电脑坐在沙发上,我在旁边拖地、洗碗、打扫卫生,虽然啊,是有点儿像保姆,但的确,生活过得挺安稳的。这是我姐想要的,她生前说过:“生活啊,就算你拼了命地往上爬,好结果也不一定是谁期望的。”姐总是叹气,继而低眉垂眼,我却不懂她在哀伤什么,她只是说:“晓楠呀,以后嫁个人,过安稳日子就好了,不要那么努力又拼命地往上爬。”
我听了姐的话,第一次见苏睿时他就表现得安稳也平淡,但总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从他身上冒出来的安全感,即使他是一个但凡被丢到人群里头,就不可能能第一时间找到的人。
我也去过相亲好几次,可他们都不如苏睿平凡,不如苏睿安稳,也许他才是我要找的那个……可以过安稳日子的男人吗?苏睿那次在KTV不仅留下了一杯温水、一个好印象,还有他的名片也一并留在我手中,说以后可以给他打电话,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是很讨喜,也有点腼腆。之后再给苏睿拨电话,约他春天去山上的景点转转,他再一次答应,语气似乎有点激动,我只是轻轻地提嘴角,想着他要是真的安稳,那就在一起吧,过安稳的生活。
苏睿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的确安稳,他站在山腰,望着那一潭湖水。我们都站在那里,彼此诉衷肠,然后表白,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男女朋友。我和苏睿应该算得上是闪婚吧,恋爱谈了没多久,最多半年出头,他就要谈婚论嫁了。那一刻自然紧张,可想起他那么那么安稳,以后的生活应该也不会变差,怀抱着余生、信任和一腔热血地奔向他,虽然我妈当时指着鼻子骂我没脑子。
02
不过现在看去,安稳日子像被苏睿过烦了。那一刻,时间和思绪都从回忆中的过去时转回到现在时。苏睿,看起来那么文弱的人,现在却捧着那个平板电脑坐在沙发上,眼里带笑,似乎有点疯狂,或是疯魔。
他的眼睛里透露着像头野兽一样的期盼、凶狠的眼神,要吞人,尖牙利爪开合。我当然是怕,却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在怕苏睿吗?苏睿好像不一样了,不同从前,他不安稳了、不平淡了。前几天,苏睿还提过要炒股的事,我觉得风险太大,便把这一建议驳回了。
自此之后苏睿就开始不同了,都不愿再拿正眼看我,找来屋里除了要钱、就是要钱。我说苏睿,那可是我们买房的钱。他怒目圆瞪,一双眼睛盯着我,好像要生吞活剥,脱皮去骨地狠狠啃噬我、吞掉我。
苏睿的手紧紧握成拳,好像下一秒拳头就要落到我身上,他狠狠地开口:“李晓楠,我问你,钱在哪?存折和钱,在哪!”我被吓到了,真的被吓得不轻,眼睛里也滚出泪来,要掉却惊恐,只好抱着头弯曲双腿蹲下,堪堪倚去墙边。我害怕,我好害怕。苏睿,你为什么变了?
苏睿似乎不爱我了,他只关心钱,关心他的赌博事业。我告诫过他多少多少次,却全被当成耳旁风。现在,他的心里、眼里再也没了清澈和我,只是被赌博塞得满满的。苏睿,难道之前的那一面都是你装出来的吗?都是你演的戏吗?
03
苏睿一次又一次地逼问我,巴掌和拳头纷纷如雨落在我脸上,很痛,再无意间照镜子已青紫又透红,火辣辣的疼扑在脸上。
我想:“我这样下去,会不会死啊?死了就好了,死了……不,我不能死,我还有奶奶和我妈呢。”
死的念头又被扼杀,苏睿一次次地拳打脚踢,我一次次地忍耐造就了他现在这幅模样。也许,是我更该死吧。我手上拿着冰块往脸上敷,之后自嘲地笑了一下,最后还是要替这个家奔波,早上做房产中介,晚上去夜市做炒面摊的老板娘。
那一晚,我无意间瞥见苏睿的电脑,苏睿不在,他去了卫生间。好奇心使我打开原本合着的、已经黑屏了的电脑屏幕,它忽然亮起来,显示正在工作的是一个网络博彩的网页,苏睿的赌博账户里有……五十万块钱?!我捂住嘴想让自己不去惊呼,可下一秒,苏睿在这场赌博游戏里输了,他这一次输了个精光,赔了个底掉!
苏睿账户上那五十万块钱,哗啦啦地被清空,转瞬之间就变成数字零了。
……老天爷啊,这可是五十万啊。我震惊地叹道,但此时苏睿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的手上还零零星星地沾着水珠。他撇头,甩了甩手,又坐回电脑旁边,看着账户上的数字被清零。他更眼中愤怒,他也无助。苏睿抬起手,摔碎了一个杯子,他又一次这么做了,而我呢?已经习以为常了,至少他今天没有出手打我。于是我没出声,只是背过身,静静地,回到房间去了。
我自然是害怕苏睿的,怕他的眼睛、他的行动。苏睿现在像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上一秒要杀了我,下一秒又会道歉,说着他错了,是他不好,哪里还有几分先前他阳光大男孩的模样?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在想,那五十万,就好像扑通扑通地掉入水中了。在苏睿眼中,他只把它们当做一团数字,一团用代码敲出来的数字。他从未想过,五十万如果摞起来,是多高一摞的百元大钞。真是荒唐,太荒唐了!
04
可是,可是苏睿在几天后死了,他居然死了!但他那一天……在上官码头,明明是想要杀我的。
我不通水性,甚至要说怕水,连平日里洗澡都是个大问题。苏睿会帮我擦背,装出一副体贴老公的模样。其实,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变得无比狂躁;会不会拿起放在旁边的沐浴露瓶子朝我砸过来;会不会把我的头按到洗手池里的水里。
苏睿好像想淹死我一次过,两缕发丝在水中飘飘晃晃地荡着,一双眼睛根本闭不上,也睁不开。我在被洗手池里的水呛着,想解释,想逃开水面,快要死了。苏睿的手一动不动,依旧一直压着我的后颈,根本看不出来有要放手的意思。我好像快要死了,说什么话通过水底传到苏睿耳朵里都是咕噜咕噜的声音,耳朵也进水了,只能听见苏睿一遍遍地问,他问以后还提不提离婚。我惊恐又慌忙地在水底摇头,苏睿放开手,又装出一副好男人的样子来安慰着抚摸我的脊背。
他恶心的吻落在我眉间,令人作呕。我还是想:“也许他没想让我死,他只是太生气了。”更荒谬的是,这次家暴的起因只是我说了一句,我要离婚。这真是荒诞的笑话,我想。
当初我和苏睿还没结婚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见过不少关于家暴的报道。那些女人一次次原谅她们的丈夫时,我也笑过她们愚笨,明知道她们的丈夫会对她们使用暴力,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地忍耐下去呢?
……可是,当家暴这件事真正发生在我身上,能够真切体会到的时候,我似乎也变成了加入那些愚笨女人其中的一员。我一次一次地用沉默埋葬反抗,换来的是苏睿一次又一次的狂妄,还有更严重的家暴。多痛苦的回忆,那时苏睿用他的手扯我的头发,向我的脸上扇巴掌,推翻客厅摆着的玻璃桌,上面摆着的花瓶砸到我身上。好疼,手掌心流了血。再之后,苏睿拖着我的身体向浴室里走去,被家暴的女人却什么也做不了,多无助又多荒谬。
我想扒住门框,指甲被两边拉扯的力掰断,卡在门框上,痛意刺激着大脑,再被冰冷的水浸泡。苏睿,我恨死你了。
我对苏睿心里的确有埋怨,也有恨意,可这些还不足以让我杀死他。那天是我姐姐的忌日,他也记得。“老地方”,白石滩码头。一样的地方、一样的日期、一样的人、一样的纸钱、一样旺的火。火苗随风摆,也往上飘,天空里淅淅沥沥滴出几滴雨点来,掉在上官码头各处,天好像也在哭。雨滴越砸越狠了,掉的声音也响:“啪嗒、啪嗒”,“滴答、滴答”,这些雨点落在货运平台上,几分钟后又干透。暴雨似乎是忽然下起来的,雨点忽然落得密、落得频繁,把雨伞和衣服都打透。衣服被打湿的最明显的人是苏睿,那时他正站在火堆旁边给我的姐姐烧纸,没顾得上躲雨。雨滴穿过那一簇火,火被浇透,但没有熄灭。
我从用石头勉强造出的檐下钻出来,看到苏睿烧纸的背影,是可怜的。我又起了那一丝善心,不忍心留他一个人在江边,于是抬步走过去。到江边,苏睿正烧纸,我往快要熄灭的火里塞了两张纸钱,然后再往前走。我走到货运平台的边角处,再抬腿时,好像在走独木桥,依靠平衡力才能不掉下去。苏睿没有抬头,只是望着那簇火,我继续往前走,直到我终于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那一簇火苗,马上要熄灭了。
在这个晚上,苏睿关掉打火机,缓缓地站起身,从我身后走过来。几分钟后,他伸出手来搂我。然后,他把我推进水里,推进那一条暗流涌动的、深不见底的江水里。
我拼命求救,水里出不来声,咕噜咕噜地,像淹死的鱼在吐气泡。我看得见,看得也清楚,苏睿站在码头上。他向下望,向我投来恳切又恶劣的目光。
苏睿,你凭什么装成烂好人,你凭什么!
05
真是有趣,苏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于红那些破烂事吗?既然提起了,那就说说吧。
其实,我早就知道于红和你有不同旁人的关系。你们亲密,同我和你的关系比起来,你们亲密太多太多了。苏睿,我和你,早不像刚刚结婚时的那般甜蜜安稳,毕竟若是隔阂和裂缝一旦产生,想再拼凑成完整的、如同从前那般热烈的爱意,便难了千千万万倍。但我想,家丑不可外扬,也许它更仅仅只是一个猜想,如果不是真的呢?我不否认,那一刻我还没完全放弃苏睿。“如果他还是个安稳的人呢?”我不想进行无用的自我欺骗,却还是选择用谎言蒙住双眼。
讲实话,源自内心的自我欺骗永远也逃不过大脑想追求事实的渴望,也许是因为我的潜意识根本不愿相信苏睿出轨吧。不过这不重要,因为现在,我相信了苏睿出轨的事实。“没什么好藏的吧,”我想,“既然他们想藏,那我就做件应他们意的事儿,装不知道,倒也简单。”其实这件事出现得也赶巧,毕竟我早就想和苏睿离婚了,这未免不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那一天,我去了五月花酒店。
也没做什么,只是拿钱找酒店的前台买了几张照片,无非是让他们拍于红和苏睿,我倒是要看看,于红和苏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得让他们亮个透彻,我才能装得更像啊,是吧?在拿到照片的一瞬间,原本已经足够虚幻的、摇摇欲坠的,信任的堡垒在一击下崩塌,如洪流冲击;如千万尺的山倒塌;如巨大石块沿着山路滚下来,它们无一不砸到我身上。我变得伤痕累累,却同时也镀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我还记得半年前,公司有人调侃过自己过的破烂的人生,边骂边说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当初我刚和苏睿结婚,生活还甜蜜安稳,也够温馨幸福。那时还以为苏睿就是那个能让我托付一生的人,自然不懂同事话语里、语气中透露出的无力感,权当听听看看,过眼云烟。现在不同,这所谓的什么人生,也真够戏剧性的,我看不住自己的男人,让于红爬上了他的床。这件事,我谁也不怪。
既然提到于红了,那就也说说她。她的演技也是真不赖,隔三差五就与我聊天吃饭,还工作在同一个房产中介公司,虽说板着张脸,但也和没事人一样。……我想,在我眼睛底下偷欢,是挺有意思的,对吧?“我虽然什么也不说,但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个傻子,你和苏睿眉来眼去,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吧?”我虽然没像她那般大喊大叫、竭力嘶吼,却也字字掷地有声地质问。我说于红,现在你不占上风。这事儿,一个巴掌,它根本就拍不响!当然啊,除非是你于红凑了脸皮过去,接苏睿他这个巴掌。
再之后,那些照片被我烧了。从按下打火机的那一刻开始,照片就只是照片了,形同虚设。火苗从打火机里翻滚到照片上,火焰慢慢爬高,烧得越来越旺,吞噬掉了他们两个人。于红和苏睿在火焰里拥抱,在火焰里亲吻,在火焰里做最亲密的事,直到火烧到了他们的身上。这一层层炙热的火,是报复,也是报应,把他们烧得体无完肤。
这些火要烧得万丈高,烧啊烧,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灰烬,什么都不剩。
我注视着燃着的照片,它燃烧起来的光,也算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