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我喜欢雨,即使它曾让我有过不安全感。

阿太去世那年,我们从原来的木房搬到了现在的木房,从房子的形状,构造,格局来看,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变化是我住到了阁楼上。这是用劣质石砖修建而成的两层阁楼,就格局而言它是一个日字形。二层楼顶没有打板,直入眼帘的是一片久未打理的黑色瓦片。由于没有打板,我就用各色塑料加上几根长竹竿自制了一个房顶,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怕灰尘迷了眼睛。我又找出家里不穿的破烂衣服,将它剪成长条状,绑在一根木棒上,制成一个简陋的拖把。我扛着水淋淋的拖把爬上爬下,用尽全身力气将木制的地板擦得泛红发亮。除了一张木质单人床,这间房没有多余的物件。从门口看去,一派干净整洁的模样。可一到下雨天,这种自我筑造的美好毁于旦夕。由于长期没有修理,屋顶的瓦片早已被风雨吹离了原本的位置,这就使得瓦片与瓦片之间的缝隙加大,成股地流水不能顺畅的承接到地面。于是漏雨和飘飞地雨雾成为我最痛恨的事情。每当这时候我就特别渴望有一个安全而牢固的砖房子,只为了能在下雨天安安心心的睡觉。

其实,随着年龄地增长,我待在木房的时间越来越少。从一天回一次家,到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再到一个月回一次家,一年回一次家。与之正好相反的是我待在城市的时间越来越多。偶然间,我找到了一种缅怀乡村生活的途径,那就是通过电影。当我隔着屏幕回忆乡村生活,一点一点的向记忆的深处挖掘,想起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才猛然间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捕捉自然的能力。我察觉到自己的缺失,并且试图找回这种应当刻在我血液里的天赋。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雨。我渴望有一个时刻能够沉下心来好好的听雨。

在我为数不多的对于雨的记忆都是在小时候,它总是与那条河联系在一起。

狭长弯曲的田坎,摇摇荡荡的稻穗,炸裂在水面的雨滴,还有用力嘶叫的呼喊声。我总觉着在雨中的我们更加能释放天性,就像是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人们放纵狂欢一样。

这个水潭类似于小型瀑布的构造,巨大的水柱自上而下的撞击水面,剧烈的宛如枪战片中火药的炮轰声。我们争先恐后的钻进水底,像一条轻巧的鱼儿般窜过水柱,进到瀑布的里面,我们较量着谁最有胆量,谁最厉害。耳边轰隆隆的撞击声和头顶上的重力感使得全身的血液兴奋起来,冰冷的河水和凉飕飕的狂风,冻乌了嘴唇。全身的汗毛立起,我们抱紧双腿试图取暖,瑟缩着身体不能控制的发抖。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坚持不上岸,不回家,因为只要一离开,快乐就会减半,而快乐至上。

我们拖着巨大而牢固的货车轮胎内胆,光着脚,顺着泥泞的田坎,走到几百米外的上游。将轮胎紧紧贴上屁股,猛地深吸一口气,迅速跳上急流涌动的河面,调整姿势,荡着滚滚的波涛顺流而下,时而旋转,时而撞击石头,上上下下。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云霄飞车,还不知道游乐园,但是我们有自己的自然乐园。快乐的十分嚣张。

顽皮的男生从水田中抓了满满的两手泥巴,用力的扔向躺在轮胎中的人,像是要将整个身体都扔出去一样。

我玩的忘乎所以。原本是要从河水淹没的桥面上站立起来,我却为了延长那么一点点快乐没有立刻站立。由于桥面并没有很宽,而河水又湍急,站立起来的时机稍纵即逝,于是我就带着心爱轮胎中掉进了桥下积水潭,成股的水柱将我打压至水底,又冲刷至水面,又打压至水底。求生的本能让我试图挣扎着站立起来,可是无处借力。我迫切的想要呼吸,张开嘴巴冲进嘴里的只有满满当当的河水。大脑已经放空,只剩下动物本能。我就像一只不慎落水的小鸟,在水面奋力的扑腾。恍惚间,我又如同一只瘫软的猫咪,被人从脖子后面拎了起来。直至上岸,我都还没有晃过神来,甚至还觉得不怎么难受,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此我还很得意,心想长大后可能会闯出一番天地。小时候的我,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独特的存在,所有的事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成功,却不成想豪情壮志也会偃旗息鼓。

有了这个教训,奶奶怕我再出什么事,告诫我说:欺山莫欺水,欺水要见鬼。从那以后我便对水有了警惕。

乡下的老人家好像总有一些对于小孩病症的偏方,例如,溺水之后的我感冒了,奶奶相信我是因为吓着了而不是贪玩受凉所致。她带着我到村外里的庙中,想请那里的姑子看一看。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庙,紧挨着公路。拾阶而上,大概十平米的庙里放着三尊奇形怪状的人物像,周边的梁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绸缎。奶奶对着人物像拜了拜,随即领着我从侧面的小道走去,那原本是一块菜土,现已被踩成一条坚硬的道路了。姑子坐在庙后逼凹的山洞里,洞内仅能容两人坐下,如要进去,须得弯腰才不至于撞到石顶,而我的奶奶仅仅只是一个一米五左右的瘦弱妇女。只见那位姑子双手捧着一个用塑料盖住的瓷碗,左左右右的摇了几下。米粒不像原来那般平整了,随之便说,小孩被吓着了,要将这碗米煮了吃个干净。当然还有许多注意事项。

不知奶奶给那位姑子多少钱,还好那位姑子没让我吃什么柴灰,锅底灰之类的。

之后我回想起来,其实那只是一碗普通的米饭,可当时的我总觉着经姑子之手的米饭有一种难以想象的诡异,无论奶奶如何严声厉气,我都没有将那碗米吃完。

伴着身为女孩的羞耻心出现,在那条河里猖狂的戏耍几乎没有了,只剩下莲蓬头下流淌着的沉默。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游泳也有各种姿势的,我们所会的称为狗刨式。我已经许久没有游泳了,如果将小时候的玩闹称之为游泳的话。其实我是不愿意这样称呼它的,因为那会显得太过严肃和无趣,而我们是自由而快乐的。

为什么快乐总是这般突如其来呢?我还没有准备好它就已经溜走了。就像我们在河里的嬉闹,当时的自己知道什么是快乐吗?不知道。只有在经年之后,我伴着雨声回忆过去,才后知后觉的感知到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快乐。

当到城市成为我生活背景的主体,当洗澡只是洗澡,游泳也仅是游泳,我成为了文明城市下的文明人。我再也不愿淋雨,混合着化学物质的雨水,总让人有些顾虑。

近几天,上海时常下雨,公司宿舍的阳台屋檐不够宽阔,屋外晾晒的衣服常被飞洒的雨滴溅湿,为这点我挺讨厌这哗哗啦啦的下雨天,可我想着雨过天晴后的家乡,便也就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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