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上卷《天堑》——第六章 以灵补灵(1)

天上无根之水落着,一串脚步声不轻不响地掺杂在风雨声中。是时,已是午夜,一行四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城门处,却又在顷刻间消失在了开阳城的雨夜里。

“得找个地方落脚。”

打头的那个身形高大,背上还驮着个人形的东西。

“这么晚了,我们又这么多人,还带着个累赘,住客栈也不方便啊!”

说话的是一个嗓音清脆的女子。

紧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男人把声音掐得极低,“住客栈?你傻了吗,师妹!”

缀在后头的,还有个掉队的矮个子青年,边走边兀自骂骂咧咧,“一个五月仙道也就算了,天极派来凑什么热闹!好不容易甩掉了,又冒出来个武胜祠的人!这小子是什么人间极品香饽饽吗?能惊动这么多人!”

“你叨叨什么呢!”小声说话的那个男人停下来等他,催促道,“你走快点走,别一会儿叫掌门师兄回头拿衡坤来招呼你!”

矮个子青年这才快步跟了上去,“不是说无澜派没落了吗?怎么他们还能请得动这么多门派?”他嘿了一声,不服气,“小门小派也就算了!他们怎么连五月仙道和武胜祠的人都请得动?!”

那个男人沉叹道:“看来我们是小瞧了无澜派了!”

女人一回头,没好气,“要不是你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那天至于让他们逃走两个?”

“师姐,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小个子男人嗓门刚吊起来,就被扼杀在了这无情的冬日雨夜里。

“你们都给我小声点儿!”

打头的那个男人回头就抛过去一记眼刀,后头瞬间都消停了。

“阿涟!”他偏头朝着边上的一户院子使了个眼色,“我们就在这家歇几天。”

夜伴风雨声,淅淅沥沥,挺吵的。傅涟粗粗打量了一下这座院子。院子不大,户门紧闭,看起来平淡无奇。他们这么多人要暂驻,想也知道敲门同户主商量肯定没用。好在天黑,这个时辰户主人肯定已经睡下了。只要潜入屋子,再往所有人的脑门上把符咒那么一贴,就算完事了。

现如今,南越派的掌门是个剑修。纵使他是个相当厉害的剑修,封灵识这种事情他也做不太来,且一次还要封好几个。

南越派的二弟子是个灵修,通灵秘练是拿手绝活,使符咒贴大活人这种事情他也不太顺手。

傅涟只得转而向身后的女子,一如既往地给他们的掌门师兄尽职尽责地当传话筒。

“灀儿,大师兄说今晚就这家了,你去祸害吧!”

“好嘞!”

傅灀应得十分爽快,半点儿为难都没有,一看就是这方面的老手。

只见她轻盈一跃,便利索地从墙头上翻了进去。

傅淼在屋檐底下躲雨,许是跑了一整日着实是累了。他懒得动都不想动,往门上一倚,打起了瞌睡。

闲着也是闲着,但傅涟没他那么懒,且很会看眼色。他非常机敏地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干,掐诀施法,探了探这户人家究竟有几口人,顺带瞧一瞧他们祖上有没有入不了轮回在院子里飘荡的鬼。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板吱呀一声开了。伴着傅淼一声大叫,门里横出一脚,直接把打瞌睡的南越派最小的弟子给踹飞了。

傅沉背着人,眼睛都不朝傅淼看一下,转身就入了院子。

傅涟跟在傅沉身后,路过傅灀身旁时,不放心地核实了一句,“你统共贴了几个人?”

“四个!”傅灀一脸的自信,“二师兄,这回没错吧!”

傅涟闻言唉声叹气,反手就往院子的墙上拍了张符咒上去,直接把坐在井边晃着两条腿正在打量他们的那个小鬼给镇了。

虽然傅涟是个灵修,大贴活人他不会,但贴个小鬼还是难不倒他的。

傅灀紧跟在他身后,垂头丧气,“又错了?”

“罢了!”傅涟认命般地道,“术业有专攻。叫你一个符修去探灵域,是也太为难你了。”

“别啊!”傅灀不甘地蹭到他身旁,“我很努力的,师兄别对我灰心嘛!我可是立志要做修真界第一个灵符双修的元婴修士呢!”

傅涟幽幽唔了一声,“这样你就可以翅膀硬了往我头上爬,是不是?”

她讨好般地巴结道:“瞧你说的!我与二师兄乃是天作之合,你探灵,我画符。我俩合璧能称霸二界,我怎敢对二师兄不敬!”

说罢,她又往傅涟跟前递了一叠符咒,“这是师妹我的小小心意,还请二师兄笑纳!”

傅涟一如既往地不同她客气,接过来就往怀里揣。

拿人手短,他遂点拨道:“不是所有的鬼都怨气深重,你光循着怨气去探,自然不行。”他目不斜视,“就好比井口边上的那个小孩儿,他留在这里不肯离去,是因为对爹娘的不舍。”

傅灀刚跟着他打井边过,被他那么一说,瘆得两腿一拐,往旁边跳了一大步。虽然在符咒上的造诣十分了得,但她在灵域方面还不精进,所以她看不到灵界。但看不到并不代表她不会想象,有时候人就是这么想不开,偏偏要自己同自己过不去,胡思乱想地把自己吓个半死。

阴风测测,她一步三回头,疑神疑鬼,好似怕那个看不见的小鬼扑上来咬自己似的。

“二师兄,这种没长开的鬼很凶的吧!”她紧紧跟在傅涟身旁,“要是看到我动了他的爹娘……”她顿了顿,不解道,“不对啊,我刚刚动了他的爹娘啊!”

“隔代如隔山。”傅涟心不在焉地跟着他的大师兄,“你该庆幸这户院子里住的,已经是他家的第三代了。”

“敢情这还是祖宗辈儿的鬼啊!”傅灀这才松了口气,“那他怎么还不去投胎!”

“灵域有灵域的规矩。”他说得神神叨叨的,“他坏了阎王爷的规矩,这就是报应了。”

傅灀唏嘘道:“得不偿失啊!”

傅涟过来人般老成道:“这世间之事,有很多都是不能用理智去衡量的。”遂话锋一转,“要是没这些孤魂野鬼,也就没我们阴灵修什么事了。说到底,咱们是在给阎王爷打散工,顺便赚点蝇头小利。”

“二师兄说得有理!”

“你们在后头喋喋不休,是不是要把人家祖宗十八辈也请出来讨论一下?”独自走在前面的傅沉好似已经耗尽了耐性,“叫傅淼把门关好,别让外人瞧出来这户人家有恙。”

傅涟从善如流地又当了回传话筒,“大师兄叫你去呢!还跟着我干嘛!”

“二师兄你都不晓得要怜香惜玉的吗?”傅灀的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还下着雨呢!”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他促狭道,“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是你大师兄!”

“才不是!”傅沉没急,傅灀倒是急了,“你别瞎说!大师兄对姑娘可温柔了,就是对我凶了点儿而已!谁叫我是他唯一的师妹呢,又不能太宠!”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痴,还是说你呆了!”傅涟调侃道,“你从小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大师兄,他都没把你当回事。你说他是不是铁石心肠?”

前头幽幽飘来了一句杀伤力无边的话,“你们谁皮痒了?衡坤正好缺块拭剑的。”

一瞬间,后头就又是一阵静默。

觉察到气氛不太妙,傅灀就地两脚抹油就溜了。但她心里瘆得慌,远远地绕开了那口井,去找傅淼关照他关门的事情。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雨水自屋檐滚落,连成了线。

傅沉背着人进了屋,他的二师弟紧跟其后,替他点亮了油灯。

屋内亮堂了起来,烛火映在了窗纸上,映出了二人的影子。

“阿涟,去把床上的人搬走。”

傅涟闻言愣了愣,“师兄,你要用榻?”

他们南越派的这些修士出门在外其实不常住店,即便是住了,也是几个人挤一间。傅沉向来是把床榻让给他们几个小的,自己在软榻或者软垫上打坐将就一晚。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种习惯。后来他们几个师弟师妹陆续出山了,南越派的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但即便是单住一间,傅沉也不会用榻,而是以打坐调息替代睡觉。

傅涟还记得自己发现这个秘密时,心酸得差点眼泪都要飙出来了。想着他今天毕竟是背着人跑了一整日,边跑还要边与追兵斗法,累了想要睡觉也是人之常情。傅涟遂就没再多说什么,赶忙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今儿事多,是也太累了,大师兄是得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才能缓过来。”

“不是我躺。”

傅涟又是一愣,立马就将目光瞥向了他背上驮着的姑娘。他是个灵修,需得有他作法护法,傅沉才能在归霁的梦里呆得住。既然是作了法,傅涟也就顺带着在她的梦里扮演了几个角色。譬如,玉临城小酒肆里的那个书生小二。又譬如,无名小镇里的客栈老板。但那毕竟是个虚幻的梦,他也不能一天十二时辰地待在那个梦里。但就是在这为数不多抛头露面的功夫,叫他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归霁是个姑娘。

如此一来,傅沉先前种种让人不解的行为便就有了个合理的解释。因为,归霁是个姑娘,他家掌门师兄下不去手。

望着他背上的假小子,傅涟不确定道:“她躺?”

傅沉嗯了一声,心安理得,“背了她一整日,总不见得要我再驮她过夜。”

傅涟品了品这句话,觉得好像在理,但又觉得不对劲。他心里不怎么情愿去替仇家的人开道,但也不敢忤逆傅沉,遂就磨磨唧唧地开始忙活。

屋外的雨水不曾停歇,落下的雨露散着阵阵寒意。

北契已经入冬了,但还没冷到凝水成冰的地步。雨水将周遭微不可查的暖意轻而易举地打散了,冷风过身,叫人不禁瑟缩。

南越派的二弟子自觉做的事情不太道德,但仍然想尽可能地给自己积点儿德。他扛着人往柴房里走,觉得那里至少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傅灀从后叫住了他。

“师兄,大师兄今晚这是要躺平了?”

身后的傅淼夸张地喊道:“什么什么?大师兄要在别人的床上躺平了?”

傅涟恨不得往他们两个的嘴上贴符咒,“你们都给我小声点!大半夜的还在院子里咋呼咋呼,这是怕街坊邻里不知道这户人家出事了吗?”

傅淼当即抬手把嘴一捂,消停了。

“大师兄会不会躺平我不知道。”傅涟扛着人继续走,不禁抱怨,“你们两个是瞎了吗?也不知道过来搭把手!”

两个小的这才手忙脚乱地往户主身上招呼。

傅灀嘟着小嘴,“那就是给那个小孩儿躺咯?”遂酸溜溜地嘀咕着,“一个仇家的小毛孩子,掌门师兄至于这么细致嘛!”

傅淼也在一旁愤愤不平,“就是!随便往地上一扔,不就完事了!”

她哼唧哼唧继续吐酸水,“就算是着了凉,这么大个孩子了,又是个男孩子,也死不了!”

扛个人罢了,其实傅涟本也不怎么吃力。但既然底下有两个小的,不使唤白不使唤,就像他们的掌门师兄使唤他这个老二一样,顺手拈来。

把人抬进了柴房,放草垛上一摆,他接着道:“屋里还有一个,你们两个去吧!”

傅涟并不喜欢那个无澜派的小丫头。不仅仅是她,连同无澜派上下八口人,无论老少男女,他一概不喜欢。这十多年的艰苦岁月,皆是因无澜派而起。一想到那段煎熬,让他再屠一次古悼山,估计他都乐意。

但他们的掌门师兄似乎不乐意。至少对于这个无澜派里最小的丫头,他看起来并不想这么快就再给她一剑。

傅涟的心气因着那个半死人,再次不顺了起来。要不是她身上的麒麟碧,他们早就潇潇洒洒地回琅琢天山了,何至于费了这么大劲儿至今还在远山郡内止步不前!

傅灀和傅淼已经出去了,柴房变得安静得出奇。傅涟不羁地坐在了地上,背靠着草垛开始想心事。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着实叫他意外。因为昔年风光无限的无澜派早已没落,无人问津,照理说寻仇一事应该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甚至觉得即便无澜派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也没人会发现,更别说去在意了。

然而这件事还是因着那两个落跑之人而走漏了风声,更意想不到的是,长老们竟会派人来围追堵截。

他第一次意识到此事可能有外人插手的时候,是在福安城的西城门口。彼时,他还心存侥幸。然而当五月仙道的人出现玉临城时,他才不得不承认,他们有麻烦了,且是大麻烦。

思及至此,傅涟郁闷一叹。

无澜派的那口深潭委实妖异古怪。一具失了三魂七魄的躯体浸没在里头,不仅能保尸身不腐,就连尸身上的致命伤都渐渐愈合了。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麒麟碧的离奇易主。

麒麟碧作为南越派的祖传灵石,自重见天日后就一直放在傅沉的身上。而就在那一晚,它却跑到了归霁的身体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傅涟是个灵修,他能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束缚着麒麟碧,阻止它离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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