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红光小学
我们的学校,座落在离公路不远的一个小矮坡上,说它矮,是相对于它后面更高的山坡而言。严格意义上,应该算是山间与平地的一处缓冲地段。
依着地势,盖起了三排有高低落差的平屋,然后围将起来。最低一列有四间教室加办公室,为一二年级小班;中间一列也是四间教室加办公室,为三四年级中班;最上一列同样四间教室加办公室,为五六年级高班。
我上四年级,自然低不屑高不配,
居于中央C位。而我的课桌,却靠向了教室左窗,望出去,能够看到高年级两个班的教室,还有一片空地,算是操场。
这样的学校,当然和我在萧山上的学校不能比,依稀记得在萧山读初小时,学校就在我家门口。跨出我家院子,就是学校的大操场。
老师是谁,是男是女,教室什么样子,全忘得一干二净,可操场有印像,又大又平,前边有一座和尚大墓,后边有一株银杏老树,树下经常会放露天电影,树上年年会结颗颗白果。
两相对比,山区的学校还真是不能和平原的学校比。
不过学校建在山边,也有它独到的好处,上课的时候,除了朗朗的读书声,教室外丝毫不会有什么乌七八糟的声音来扰乱视听。不像城里的学校,远远近近,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爱贴到你的面前展现力量和速度。甚至有的学校,被包围在城市林立的高楼里、高架桥下、施工工地间,那噪音,那振动,此起彼伏,学生很难做到不受外界的一点打扰。而那时候,包围我们的除了四圈的青山,就只有静静的氛围。
比起现在,那时的小学生思想还特别的单纯,尤其是山区县城里的孩子,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读书的目的,只要能识文断字,不用掰手指头也能记准个数就可以了,因而那时的孩子都没什么思想负担,比较蛮,好玩,玩的很野。
怎么个野法?你瞧,每当下课铃声响起,原先安静的校舍,一下子就爆炸了。有打牛皮筋枪的,有玩鞭陀螺的,有你推我搡互不相让的,有你追我赶小打小闹的,反正是个男的,都喜欢大喊大叫,把学校空地和操场当战场,冲冲杀杀唯恐不够热闹。
就连着裙子的小姑娘们,也没几个安分的,踢毽的,跳绳的,看热闹的,嘻嘻哈哈的,都不愿意呆在教室里面对黑板。
我因为中途插班,一切都还陌里陌生,又听不懂同学们嘴里像外国语一样叽里咕噜的云和话,见大家都各自寻伴玩,无人理我,只好上完茅厕复又回进教室,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发呆。
窗外的空地上,正有一群女孩子在轮流跳牛皮绳。其跳法,就是两人各牵绳子的一头,离开大致五米的距离,相向而立。然后同时挥动手中的绳头,让绳子呈椭圆形不断击地离地。跳绳的人排成两队,分别站在挥绳女孩的边侧,勇敢地轮番冲向绳子中间,钻进形成的抛物状椭圆圈里,连跳三下,再钻出圈子,跑到另一侧队伍的队尾。
周而复始,女孩们跳得起劲,我却看得有味,看着看着,咦?怎么早上那两个女孩也在队伍里。
这时正轮到邻家大女儿跳,我已经知道她叫高惠,和我同龄。高家大女儿长得有些敦实,也就是不属于那些高挑型身材一族,实有副于她自己的姓。
这样的身材却有助于她的腾跳,因为下盘稳重,她跳得有板有眼,有模有样,看起来特别让人放心。不似一些细瘦个子看着俊秀,却飘飘然易出差错。
另一个女孩也住在“书记楼”,搬家那天我却未曾见到过,此时隔着窗玻璃,近距离看去,这女孩显然高人一头,身材匀称,有点做姐姐的味道。
本来这种集体跳绳游戏,是很需要大家的密切配合,才能够如行云流水般保持住较长的动感美,给人于视觉享受。偏偏这位女生,人长的最高,还爱梳两个向上翘的羊角辫。结果,每回轮到她跳,绳子就被卡壳了。
我见这女孩的羊角辫总是要和牛皮绳过不去,不免暗自好笑,外面众女孩嘻嘻哈哈一片,我在里面独自窃笑,十分钟转眼就到了。
上课铃声一响,女孩们一哄而散,我见羊角辫跑进了五年级(一)班的教室,原来她比我们高一级。
空地上尘埃落地,阳光普照下灰白一片,连点嫩苗绿草都难得一见。原来云和一九六二年才合并建县,这所小学是六四年新落成的,一穷二白的山区县,这么快,能建起个有十来间教室的新校舍,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拿得出多余的资金铺水泥操场,植满目葱茏。
别说教室外面的空地是土筑的,教室里面的课桌也不是新的,连屁股下面坐的,都还是两人合坐的长板凳。
校里校外,形成了较大的反差,三面都是矮绿坡,围出了四方块的不毛地。兹因校名叫"红光",我便形容为万绿丛中一点红,或应该叫“红光”照耀青山间。
不过,说点后话,在如今的云和城美丽的浮云溪畔,坐落着一所极具现代化气息的花园式小学——云和县江滨实验小学,它其实就是当年的"红光"小学,由山边搬移至溪畔脱胎换骨而成。
当年除了教室是新的,还有一样新的,就是放在我桌上的课本,由于插班,我昨天才领到新书。
说真的,小时候我最喜欢嗅的气味,除了可吃的食品香味,就要数汽油味和书香的油墨味。
为了这几本新书,我那晚起码少睡了个把个小时,认认真真,左量右比,用爸爸办公室讨来的画报纸,为新课本包了一层带三角的漂亮“外衣”。
这种包法,我逐一扫视,发现全班竟无人能会,我的同桌为此好奇地拿过去要拆开来看,还′扬给其他同学看,引得好几个同学在课间围住我,向我讨教。
我正愁每当课间休息时,孤伶伶的难受,这下好了,一下子有好些个同学主动向我靠拢,借包书,使我拉进了和同学们的距离。
我这个新人,几天下来,逐渐适应了学校里的环境,和同学们也慢慢厮混的熟了,怯生感一点点消失,固态复萌,开始逐渐顽皮起来。
自然,最和我亲近的只能是我的同桌,他的名字早已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可在当年,我和他一起干下的几桩恶作剧,恶作的太有趣,到如今还让我想起来要喷饭。
头一桩,是让我最看不顺眼的本家臭小子,我没去惹他,他却每到课间休息,就撺掇一些他比较要好的男同学,对我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我些什么坏话。以至于都快要半个月了,我感到总有那么几双贼眼睛,在我身后坏坏的盯我的梢。
其实,不能算是盯梢,充其量不过是想欺负我这个新来的插班生,好让我知道他们的厉害,守点规矩。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些人,更不知道什么地方坏了他们的规矩,反正这些同学,起初只不过是用眼神在鄙视我,并没用语言和肢体动作向我挑衅,我就全当没看见。
事情出在某天下午的放学路上,这天,大毛弟生病请假,没能和我结伴行走,我独自离校回家。
当走过车站之后,我忽然发现前面的一拨同学,只有高惠一人拐上了那条小路,平时总和她结伴而行的本家臭小子,不知因何原故,前后都没他的身影。
对高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才不过半个来月,全班那么多女生,唯独是她,让我生出了一丝丝想接近的冲动。
这也许是人的妒忌心使然吧,你本家臭小子反感我多看了她几眼,就故意对我冷眼相向,横眉竖晴,不愿带路不说,还怂恿别人不给我好脸色看。那么好,我今就钻你的空当,趁这时候主动接近高惠,让她和我也要好起来。
这么想着,我胆子一大,快速向高惠靠近。
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高惠回首张望,并且露出了笑容。
我当然以为她是在对我笑,马上也报以灿烂的笑容,刚欲开口打个招呼,忽听身后,有人比我先喊出了声:
“高惠,等等我,别走得这么快,当心狗特务跟踪。”
“刷”,一个身影闪过我的身畔,还没容我看清是谁,高惠已经和这个后来居上者有说有笑到了一起。
还用说吗,便是那个本家臭小子,也不知使了什么障眼法,半路里杀将出来,趾高气昂地又把高家大妹子拉着一路走了。
最可气的是臭小子嘴里的话含讽带刺,把我说成会跟踪人的密探狗特务。偏偏那高惠喜欢和这臭小子粘乎在一起,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她眼里,当我不存在。
起初,一瞬间,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直到前面两个人手拉手走远了,我才由尴尬的傻站改为默默地前行,走着走着,心里涌起一股被羞辱的酸酸感觉,继而,老羞成怒,竟然产生了一种想复仇的念头。
怒火驱使我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很快,我撵上了前面那两个人。
我故意把脚下的鹅卵石蹬得山响,在桑树林边缘的拐角处,和两个与我带有敌意的同学擦肩而过。
这一瞬间,我想,应该是此刻被我甩到身后的两个人目瞪口呆了,因为,我此时手中多了一根细细长长的桑条,正左一鞭右一鞭策打着地面,向马一样疾驰而过,扬长得意而去。
我一路加速奔跑,转眼就上了种满了庄稼的高坡。高坡上种的庄稼它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它,因为三年级的语文课本中,对它有过详尽的描述,并且我最喜欢翻的《十万个为什么》中,还有它的插图。
这种的是麦子,不过那时候,我还分不清什么样的是大麦什么样的是小麦,光知道是麦子。五月的麦子已到了收割的季节,一眼望去,全是黄橙橙向你低头致敬的麦穗,藏在一簇簇黄绿相间的麦叶间,给人一种丰收的欢乐感。
一支支麦穗颗粒饱满,每颗麦粒上还生着一根根硬须,整体看去有点像动物带毛的尾巴。后来我弄清楚了,带须的是大麦,不带须的才是小麦。
和稻谷不同,无论大麦小麦,灌浆后成熟的麦粒,要是剥成颗放进嘴里,还能生吃。
跑累了的我,肚子咕咕叫,一见那么多甸甸的麦穗,早忘了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连折带拽,握了满把的麦穗,就一颗颗往牙缝子里塞。
本想品尝一下才离土的麦粒那清香甜糯的滋味,不料裤脚底下一阵刺痒,难受的我赶紧放掉手中握着的麦穗,扯住裤腿抖动,想把里面的东西抖落。我以为一定是麦田里的什么虫子,蹦进了裤腿要吸食我的血。
不料我越是抖动,那刺痒的感觉越是往我上面来了,大腿内侧最是细皮嫩肉,十分敏感,好家伙,“虫子”竟然顺着脚杆子要攻进我的“堡垒”地带了。
这一下我慌了神,再也不敢乱抖裤子,赶紧连走带跳,欲把“虫子”给震落。谁知不动还好,这一走一跳一动,完了,“虫子”窜进了我的裤裆。
不能让“它”再为所欲为了,隔着裤子,我狠狠地捏了下去。哎,还真让我逮住了“它”。
啊,不得了,是什么活物,竟然毛茸茸大的和麦穗一样。
这还了得,我一手捏住,一手赶紧解开裤腰,褪下一看,哎呦喂,真让我哭笑不得。
哪里是什么“虫子”,就是一支长须须的麦穗,还是我自己折断落地,无巧不巧弹进了我的裤管。由于麦穗头上长满了硬须,一旦尾朝上进了裤管,人一走动或腿一抖动,麦穗就会像长了腿的百足虫,“嗖嗖嗖嗖”地往上窜。
取出麦穗,忽然想,这糗事可不能让后面的两人看到,不然,脸丢大了。
还好,那两人心有旁属,走的很是慢,回头之际,并没见有人看到我刚才出乖露丑。
系好裤带,我也无心再折麦穗吃,倒是一个恶毒的想法,忽然冒出脑际。
啊哈,要想向臭小子寻仇,捉弄一下他出出气,眼前的办法那是最绝妙不过。
第二天,再次路过麦地时,我悄悄摘了六支麦穗,藏进书包。
课余时间,我将同桌约到外面,神秘兮兮地把自己的计谋告诉给他,请他看一出好戏。
同桌与我已经像烤过的山芋一样又粘又熟,对那个名叫李露的本家臭小子,本来他也不怎么爱搭理,听我说想捉弄那小子一下,还能看一出好戏,便欣然同意。
不过,他说:“你有什么办法,不知不觉的,把麦穗放进他的裤管?”
我说:“那小子对我戒心十足,真要干,得你来,趁午休他睡着的那一刻,你悄悄摸过去,将我手中这六支麦穗,倒着放进他的裤管,你就算大功告成了。”
同桌:“这能成吗?等午休过后的铃声一响,他站起来,麦穗不就会落地露陷了?”
“放心吧,你就等着看一出滑稽的好戏吧,管保你笑弯了腰。”
“是吗,有那么噱头?好,我干,但出了事你可不能出卖我,那小子蛮得很。”
我拍了拍同桌的肩膀,鼓励道:“怕什么,谅这小子根本就猜不到是谁干的,大家这时候都在睡觉呢。”
原来以前的县城公立小学太少,来自四面八方的学生距家都很远,有的甚至要翻山越岭,走十几里山路。因此,学生们中饭都在学校里吃。天热之后,为了让孩子们下午有更好的精神学习,学校规定,饭后各班都得在教室里,安排一个半小时的午睡时间。
说是午睡,其实就是强迫大家坐在自己位置上,两臂趴桌,伏肩埋头而睡。
一上午的学习,用脑,加上课间的打闹游戏,填饱肚子后,往往大多数人都会有了倦意。此时让午睡,趴着不动,就是不能进入梦乡,也都个个会迷糊过去。
唯独我和同桌一直在假寐,暗暗期盼着能得逞我俩商定的大计。静悄悄地教室渐渐有了鼻息声,我悄悄抬头,见臭小子一动也不动,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是时候了,我用胳膊肘捅了捅同桌,示意他该行动了。谁知这家伙临阵胆怯,光抬了抬头却不挪身。
我将麦穗硬塞到同桌的手中,偏过头去咬着他的耳朵说:“快去,他不会知觉的,事成之后我请你吃大雪梨。”
兴许这句话起了作用,同桌他一猫腰离了座位。臭小子的座位在教室右数第二列第五行,我的是靠窗第一列第六行。也就是说,同桌他只须跨前一步,伸手就能够到李露的裤腿。
我因为不能起身,无法看到同桌在前桌下面搞的小动作,只觉得才一会儿工夫,同桌就已经回转到我的身旁。
“怎么样,搞定了吗?”我急切而又小声地问道。
“成...成了。”也许太过紧张,同桌的回答都有些颤抖。
哇,我兴奋的差点喊出声,想到一会儿就能目睹臭小子出丑,我也激动地有些发抖。
“铃----”,结束午睡的铃声终于响了。
同学们揉眼的揉眼,欠身的欠身,离座的离座,纷纷涌出教室到外面去“方便”,李露自然也站起身跟着走。
一开始因为人多拥挤,走得慢,那小子虽然已经迈动了腿,但并没有觉到异样,仍然若无其事的边走边和前面的同学打着哈哈。
等到出了教室门,大家伙一散开,李露兴许憋急了,快步向厕所赶去。
这一大步流星,六支麦穗刷刷刷齐头并进,让臭小子充分饱尝到了又痒又酥的“高级享受”。
跟在后面的我和同桌,眼瞅着李露突然停步,又忽然神经质地两脚乱踏,来了个原地三百六十五度回环大蹦跳。笑得我和同桌捂着肚子,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六支麦穗的刺激哪里是搞搞的,越是跳得欢,它就越是往你命根子里钻,会痒的你像无数的蚂蚁在啃你的骨头般难受。
果然臭小子吓坏了,他定是以为树上的毛毛虫爬进裤裆,全然不顾前后那么多女同学看着,竟当众脱掉长裤,两手在光腿上乱抓。
不料他里面穿的竟是一条松夸夸的花裤衩,早有两支麦穗顺着屁股沟爬上了他的小肚子下方。
当着许多异性的面,他岂能无所顾忌?好在厕所已不远,臭小子不顾一切地甩掉长裤子,拼命往茅厕里跑,这回,他可是出糗出到了家。
同学们好奇地围向被李露弃之于地的裤子,一看,藏在里面的,竟然是四支颗粒饱满毛刺刺的麦穗。
“哈哈哈哈”,教室门外的空地上,一下子围满了涌来看热闹后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学。
几个调皮的男同学,拾起地下的麦穗,出其不意地就想往附近同学的裤腿里塞,也不问是男是女。
看热闹的女生们大惊失色,“咯咯咯咯”笑着闪向远处还在看着。男生们则打成了一片,哭骂笑声乱作一团。
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和同桌,那个得意,那个兴奋,那个美滋滋的感觉,简直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