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是条丧家犬

十字路口,它不知该向哪走,卧在冒白汽的井盖上,等待什么人把它带走。井盖四周,积雪已化成一圈烂泥,除了这条丧家犬,大概没谁肯踩上去。当然,即便没有下雪,人们也从这井边绕过,毕竟那蒸汽的味道实在令人作呕。

其实白天,它还不是条野狗。

“小黑,快回来!”若是往常,它会乖乖应声出来,蹲到单元门口,对主人使劲摇几下尾巴。而这回,它只从它妈咪眼前跑过,钻入另一丛灌木。“别去找那条母狗,要不妈咪不要你了!”主人等待良久,又唤它几声,转身关门回去。再过两个小时,它会自己等在门口,她以为这次仍会这样。

门砰地一声,小黑从干树枝中钻出,望望玻璃门里的背影,放心离去。路面已覆了一层薄雪,它得抓紧时间,两串梅花脚印跟随着它,直延伸到草坪里的暖气井边。这井很浅,本来只盖上了一半,今天却有人过来,将井盖严。好在井盖边上有块残缺,它能透过蒸汽,稍微看到里面。

“旺!”里面传来一条老狗沙哑的声音,显然,从里面看外面更加容易。没人知道它们说了些啥,路人大概以为井里是小黑的回声呢。几声尖细的狗吠,结束这场短暂的拌嘴,老妈妈的低鸣让三只幼犬立马安静下来。它们也是小黑的孩子。

垃圾桶旁,收集纸板的老太太和小黑如往常一样,准备各取所需。但垃圾车刚走,桶里空空如也。小黑跑到另一边,跳跃着叫老太太过来,那里有几个新丢的饮料瓶。老太太满心欢喜,摸摸它的脑袋,替它将厨余垃圾桶掀开。里面又是空的,老太太准备离开,却被咬住裤脚。旁边的桶里也没啥东西,只在桶壁上粘了条抽丝的内裤。折条柳枝,将内裤挑出来。小黑衔住,满意离开。

丝质的内裤挂在井口,狗妈妈扯了几下,终于够下来。三只小狗似乎对蕾丝边很有兴趣,都钻到里面。狗妈妈满意地轻吠两声,爬上井口,露出鼻子。两条狗的鼻子对到一起,呼出的气比暖气还热。

天色已晚,小黑又要出发了,它必须抢在流浪狗前,找来足够的食物。刚离开,狗妈把它叫了回来。小黑看见,她把包着小狗的内裤叼起,试图通过井盖上的残洞,将小狗送出来。她不想让孩子跟她一起困在这里,即便外面很冷,但小黑或许能带它们回它妈咪家。

小黑没接,它清楚那是不可能的。等狗妈妈举不动了,她便将孩子放下,冲小黑咆哮,那咆哮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怨怒。小黑只安静听着,直到她不吼了,也许是叫不动了,才低鸣一声,然后离开。

黑夜里,哪里有食物呢?妈咪家。有牛奶饼干,有热狗香肠,但除了放进肚里,怎么带出来呢?它若回去,连它自己都带不出来罢。如果,妈咪能听懂它就好了,但即便她听懂了,它又如何说服她呢。它想说自己有新家了,想要离开她生活。但它也想象得到,她会像拆散她儿子的每段感情一样,将它们拆散。

雪越积越厚,一群流浪狗偎在墙边。有一只毛被剃得很短,哆嗦着往里挤,却频频被撞开。看来是真的没食物了。它们一定想着,等那条狗冻死,便能饱餐一顿。见小黑过来,它们都精神起来,冲它大叫。健壮且毛色光泽的狗,在这是不受欢迎的。如果这些流浪狗还有力气,一定会将这只来抢食的阔少爷撕成碎片,然后吞到肚里。

小黑没有被吓退,它只需要讨一点残余,够孩子吃就行。但怎会有残余呢?它当然明白,但仍抱着一丝希望,毕竟这样的希望也让这群狗坚持活了下来。

对峙一直持续,远方传来妈咪的声音。小黑抖落背上的积雪,扭头便跑,却失落而归。妈咪并没有从家中拿出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但惊喜往往就在最糟糕的时候出现,有人正向那群流浪狗丢食物。

食物不多,群狗打成一团。小黑身强体壮,很快就扯来半根火腿。它疯了似的,跑到井边,将火腿丢下去。井里的低鸣,变成兴奋的狂吠。狗妈妈把那条也许是过期了的廉价火腿塞到小狗嘴边,孩子们大口咀嚼,大概是第一次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发出满足而悦耳的声音。

火腿吃完,孩子们渐渐安睡。狗妈妈探出鼻子,与小黑稍微缠绵。也许幸运的话,还能找到吃的,只是需要更多食物,才能填饱狗妈妈的肚子。

回到围墙边,那群流浪狗还在那里,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只有其中最壮的那只,还在啃食。它在吃那只短毛狗!见小黑靠近,它吠了一声,冲它过来,但刚走两步,就横倒在地。这里所有狗都是这个姿势,有的口中的火腿还没嚼完。

小黑有点恍惚,感觉道也走不直了。它害怕回去,害怕孩子的母亲,害怕看见自己的孩子也变成那个姿势。离开小区,它漫无目的地闲逛,身上很冷,便卧在冒蒸汽的井盖上。

天明,到处都贴满启事,其内容大概是妈咪多爱多爱她的狗狗,以及那条狗的价值。不过第二天,启事就被清理干净。

妈咪又出门遛狗,这次栓了绳子。那条狗又黑又壮,名字也叫小黑。正走着,遇上捡破烂的老太太,她跟小黑打招呼,小黑凶狠地叫了几声。老太太告诉妈咪,她看见一只老流浪狗,从井盖上揭下张被汽车压扁的狗皮。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小黑呢,这回见着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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