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随便便几首诗

我只知道我一心爱着他,愿意他过的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健康快乐,日子红红火火就行。

第一章

宋青媛刚刚来到北岛的时候也就十来岁的光景,爸妈死于一场车祸意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托付给多年老友,连同倾尽一生挣来的财产都给了好友顾西风,只为自己这娇惯多年的女儿能在别人屋檐下挺起脊梁做人。

顾西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末了握住宋清辉的手,‘你放心,有我一口汤喝就有她一口饭吃。’宋清辉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口气再也撑不下去,被握住的手腕软软垂下来,走了。

宋青媛站在病床边大声哭着,顾西风转过身来把她拥入怀里,‘没关系,以后有我。’哭完办理丧事,等一切收拾妥当,宋青媛去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在大大的行李箱最下面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里面的宋青媛穿着小洋裙,还有乌黑发亮的小皮鞋,眼里嘴里满是笑意。

坐在飞机上,宋青媛问顾西风,‘Where will we go?’顾西风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小媛啊,以后回国了就要说中国话啦,知道吗?我们是要回家了,回北岛的家。‘

顾西风很少对宋青媛发脾气,尽管后来几年他总是很忙很少回家,但只要每次回家都会温柔地摸摸她的发顶,语气软软的叫她,‘小媛啊’他只对她发过两次火,第一次是因为宋青媛为了陈润福要搬出去住。那时候宋青媛只有16岁,北岛是很重名节的,她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和一个街上的小混混住在一起,在那时候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那时顾西风从内陆匆匆赶来北岛,连夜敲开房门臭骂了她一顿,‘你这疯女子,你这疯女子。’

第二次是她和陈润福分开后生活窘迫租住在一间小破屋里,自己独自一人带着一个不满两岁的婴儿,生活的艰难不已。顾西风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也是那样匆匆赶过来,他那年已经37岁。鬓间已经有了白发,无可奈何地叫她,‘小媛啊,你怎得这样不听话,当年我就不该同意你出来的。看看你这过得什么日子啊。’

俨然一副长辈做派,像是对着自己误入歧途的孩子捶胸顿足,懊悔自己没能教育好这孩子。宋青媛莫名的生气,连带着委屈也都被压抑住了。她叫他进门来,泡好茶水,像模像样地招待了他。绝口不提回去的事情。末了顾西风长长叹了口气,‘小媛啊,你这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啊。’宋青媛却突然变得刻薄起来,‘倒也没什么,我父亲一生也没多少存款,我吃住在你家这六年花费不少,余下的就当是住宿钱了吧。’

顾西风一下气绝,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突入其来的犀利尖锐,只是生着气叫她,‘小媛。’还没等说出什么,孩子在这时候突然醒了大哭起来,他看着宋青媛熟练地抱着孩子哄起来,觉得心头一阵酸苦袭来。偷偷放下些钱就准备告辞,临出门前宋青媛突然叫住他,她嘴角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孩子的哭闹吸引过去了。她哄好孩子转过身来却又不提了,只同他告别,‘再见了顾叔叔。’

‘你也是,好好过日子。’

宋青媛不知道说什么只点点头,告别了他。谁能想到再见面就是他的大限将至呢。

第二章

宋青媛刚到北岛时因为不适应生了一场大病,顾西风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几天,等她好了他又病了。倒也不是因为家中没仆人,当时顾公馆也是当地大户,理应没道理让个少爷自己去照顾她,但她生病时嘴里念叨来念叨去都是英语,仆人不清楚她是要水还是饿了或者嫌热什么的。只有这个英国留学来的顾府二少爷能听懂洋文,叫来叫去嫌麻烦,索性就他来照顾她。

结果这少爷照顾好了她自己又感冒了,被仆人背去房里裹着被子睡了一觉。刚一睁眼就见宋青媛趴在窗前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见他醒了连忙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药。

顾西风问她怎么哭了,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又有眼泪滚出来,像是一粒粒断了线的珠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刚来就给他们添麻烦了,自己就是个讨厌鬼。顾西风撑起身子坐起来,将宋青媛从腋下轻轻一抱放在床上,擦掉眼泪,摸着她的发顶说,‘小媛怎么会是讨厌鬼呢,生病明明就是老天爷没长眼犯的错,小媛不要担心,我是自己处理公事晚上睡觉没盖被子着凉了,不关小媛的事。’

宋青媛这才止住了泪。

第二天顾西风起床后一推开房门就见宋青媛站在外面,她已经换了衣服,换成小小的中式衣服,原来微烫的卷发也被拉直。看见顾西风她笑了一下,顾西风问她,‘你在等我?’

宋青媛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等你吃早饭。’顾西风不忍心告诉她自己没洗漱,也不忍心让她在这等他就牵着她的手下楼去餐厅吃饭了。在餐桌旁坐好,顾西风看着自己最爱吃的肉汤包馋的没忍住就用手去拿却被顾母发现一筷子拍在手上,‘不洗漱就吃东西,该打。’顾西风委屈的看着顾母,却余光瞟到宋青媛低着头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不已。

顾西风说,‘你个小白眼狼,还笑话我。’闻言宋青媛笑得更厉害了,微微颤着身子。顾母护住宋青媛,‘怎么?还敢凶我们小媛。’顾西风连连告饶,‘不敢不敢。’就小跑着上楼去洗漱了。

吃完早饭顾西风要出门去办公事,临出门前看着宋青媛不舍的样子说,‘等我晚上回来带你去个秘密基地。’得到保证宋青媛才依依不舍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客厅。

那时正值北岛时局混乱,顾西风出去处理完一大推事回来已经近凌晨12点了,他想宋青媛应该已经睡了吧,结果一开灯就见她小小的身影窝在沙发里,感受到光线她立马坐起来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然后才转过身来看他,看到是顾西风她又笑起来,像是放松了一般身子都软软的塌下来。

顾西风觉得愧疚,更觉得心疼。连忙换好衣服说马上带她去,然后找了根丝带蒙住她的眼睛,怕她摔倒索性抱起她,这时候宋青媛就乖乖躺在他怀里,小小的鼻子里呼出热气,嘴唇紧抿着。顾西风轻轻说别紧张,带你去好地方。怀里的的小人就笑起来。

他带她去了后院的树林,把她举起放在一根树梢上,然后轻轻哄着让她的手松开他的脖颈,紧紧环在树干上。看着她害怕的咬住下唇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顾西风踮起脚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解开蒙住眼的丝带。‘看,这里美不美。’

当然是极美的,顺着宋青媛的目光看过去,近处看过来是散着香味的花瓣,发着亮的萤火虫、微微笑着的顾西风。远处望过去是晕染了的灯火,连绵的青山、铺满星星的银河。这一切都叫宋青媛开心不已,她向顾西风伸出一只手,叫他‘快上来呀,顾叔叔。’顾西风刚刚坐上去那根树枝就难以负荷而夭折了,仓促之间也来不及护住宋青媛,幸而不太高两人都只是擦破了些皮。

宋青媛看见伤处微微红了眼,还来不及哭就见顾西风抱着肚子哎吆哎吆叫个不停,也顾不上哭了,赶紧爬起来去看他,却见顾西风藏在手臂下的嘴角满是笑意,‘怎么这么爱哭啊我们小媛。’

我们小媛。

第三章

后来顾西风见她对这些自然景物有一种天然的热爱,就在自己休息的一天带她回了一趟顾府老宅。老宅在村子里,因着前夜下了一场雨路上不能走车,不得已一行人剩了司机步行前往。走到快中午的时候几人身上全是泥巴。宋青媛年纪小,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早已没了体力,这会又日头正晒,所以大家就决定坐在路边休息一下。

同行的还有顾西风的好友李源生,他把自己的帽子往宋青媛头上一扣说,‘小媛别给晒黑了。’当时他们已经出去玩过几次,已经熟稔,宋青媛也不客气就那样顶着。李源生又打趣她,‘小公子好生俊俏,不知可否一睹芳容啊。’宋青媛也不害羞,抬头一笑,那帽子有些大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了小巧的鼻子和一张裂开的嘴。顾西风也望过去,只见那少女红唇白齿,嘴角提起露出两颗小虎牙,该是少年最好的光景。

后来陈润福也带她去过许多地方,那是他已小有成就,嫌弃这个名字俗气,改名叫做陈文俊。那时的宋青媛也已经是顶顶大名的大明星,弹得一手好钢琴,唱红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她本是甜甜的嗓音,却总是爱唱那些情情怨怨里爱而不得的痴男怨女,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有次她出去跑个活动,那时她还是陈润福公司的头牌,陈润福陪她去。船票多订了一天只为她随口说想看江南的风景。陈润福开着汽车满街逛,快出了繁华地带时,宋青媛忽然说想出去走走。说完立马下了车,就徒步走了,陈润福跟过去问她‘走着多累啊,开车吧?’宋青媛摇摇头,她又变成了卷发,一弯一弯绕过额头,发型一丝不苟。涂着红唇,穿高开叉的旗袍和小高跟皮鞋。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滩泥地,小小一滩。本可以轻轻松松绕过去的,宋青媛却偏偏踩了进去,鞋子立马陷了进去,宋青媛用力一拔只拔出了脚,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返身往回走。陈润福拔出鞋子拿到车里叫她穿上,宋青媛低头看着满是泥巴的鞋子,神色如常地穿上。只是那次回去后她却是再也没有弹过钢琴了。许多事还是有始有终的好。

那天到了顾宅已经快傍晚,大家就决定先吃晚饭早早歇息,明早早早出去玩。晚上吃完饭宋青媛却又兴奋地睡不着,她就自己在宅子里乱转,却碰见同样睡不着的顾西风。她看见顾西风时他正在一架钢琴前怔怔站着,身后是黑黑的夜色。宋青媛想,她得拉他一把,她觉得他下一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所以叫他,‘顾叔叔。’

第四章

顾西风回头问她,‘你怎么不睡觉跑这来了?’宋青媛却反问他,‘你是想起来我爸爸吗?’见顾西风不答,她便低下头喃喃自语到’我也想爸爸妈妈了。‘顾西风坐在琴凳上将她拥在怀里,’小媛不要伤心,你还有顾叔叔。‘宋青媛说,’那你能给我讲讲你和我爸爸的故事吗?‘

该从哪里讲起呢,那年他去英国留学,因为是黄种人的缘故老是被欺负,少年心气高总是沉不住气没几句就拳打脚踢厮打起来。又一次因为打架而被全校点名处分后一人垂头丧气走在路上,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是用纯正的汉语。那人拿着一本琴谱,走到他面前说‘要是因为这些个人的辱骂就一一挥拳头打过去那要打到什么时候,不如积蓄力量让自己强大起来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的闭嘴。“

后来才知道他是这所大学的教授,教音乐,在钢琴方面很有造诣。后来熟起来后到他家里去做客,见过他温婉贤惠的妻子,也见过他娇俏可爱的女儿,顿觉羡慕不已。宋清辉却说‘羡慕什么,还不是一样整日被这些人辱骂黄种狗。’两人几乎一见如故,也没什么年龄上的代沟,天南海北总是能聊到一起去。还以为宋清辉一直是那种谦让隐忍的性格,后来却因为在一次课堂上被学生挑衅让他发了脾气。当时顾西风闲下来的时候也去听他的课学学钢琴,那次恰巧也在。

那人一进教室就吹了个口哨,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将腿搭在桌子上,顾西风强忍着怒气劝他,‘你放尊重一些,这是在课堂。’那人却道,‘你们这些黄种狗能配得上尊重吗?’还没等顾西风发火,一本琴谱就直直拍在那人脸上,‘既然你不会的话,那我就教教你怎么尊重别人。’宋清辉是个儒雅的人,发火也很是优雅,他用一口流畅的英语说的那人哑口无言,末了拾起琴谱道了声歉拂袖走了。那是第一次,顾西风敬佩一个人。后来却命途多舛英年早逝,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说完两人静默了一会,宋青媛却忽然打开琴盖弹起来。他父亲是钢琴家她会弹钢琴实在没什么让人诧异地,但这却是她来北岛以后第一次弹,应当是怕想起父亲抑制不住思念吧。奇怪的,顾西风那股悲伤被安抚了下来。一曲作毕,宋青媛说,‘顾叔叔,不要伤心,这里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爸爸就算在这,也不会太开心的,他去了天堂,去了更好的地方。’顾西风摸着她的发顶,没说话。

回去的时候已经第三天了,顾西风因为没按时回去工作受了处分。宋青媛幸灾乐祸,顾西风弹她的脑袋,‘小白眼狼。’

大约又过了一两年,顾母却突然病重,顾家大哥在军队顾西风整日也忙于战事来不了家中,宋青媛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几个月病情依然没有好转,老郎中也来看过了,看完不住地摇头,捋着那几根山羊胡叹气。也找了西医,宋青媛和那人交涉,他说时间不多了,这是不治之症。

于是叫了顾家两个儿子来在房中交代后事,宋青媛去厨房煮药。心中不知怎得总是心不在焉,还失手打破一只青瓷碗,匆忙之中去捡却划破了手指。都来不及落泪药又熬好了,只好忍着疼去送药,走到房门口却见顾家大哥站在门口,宋青媛问他,‘顾家叔叔好。’他沉默的点头,依旧站得挺拔。宋青媛正要进去他却抬手挡住了她,‘药等会在喝吧,里面正在安排老二的婚事呢。’

‘婚事吗?’

顾家老大看他一眼,‘是,这边战事吃紧,母亲应是想迁家到内陆去,结门亲事过去也好有个帮衬。‘宋青媛低低的问,’顾叔叔不会答应吧,毕竟婚姻要两人,两心相悦才行。‘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顾家大哥都几乎没听见,只笑道’你这丫头到认亲,叫我顾家叔叔叫他顾叔叔。‘

也算是个丫头,年方16,虽是身姿纤细个子长高不少但脸上仍带着一点婴儿肥。其实细看的话也算是个美人胚子,鹅蛋脸,大眼睛小嘴巴,身材也不错。就是太小了,岁数太小了。

第五章

顾西风答应了,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他怎么忍心拒绝。婚事安排得很紧促,还有一月就是正日子了,家中里里外外忙的脚不沾地,连着宋青媛也不得不搭把手。那天顾西风出来看见她手中的伤吓得连忙问她,宋青媛却轻轻把手抽出他的掌心,‘没事的顾叔叔,小伤而已。‘

到了结婚那天宋青媛仍是忙的很,人家要东要西都得问她在哪儿。好不容易逮着空子,顾母连忙安排她去吃酒席,坐在酒桌上看着正在拜堂的两人,宋青媛还是没忍住跑了出去,她临走前带走一瓶白酒,在顾公馆后院的那棵树下喝的酩酊大醉。顾西风找到她时,她已经醉的睡在那儿了。

醒来已是半夜,蹑手蹑脚地出去找吃的却听见顾西风正在与新娘子吵架,新娘叫许莲,家中父亲在军统中是个将军,这门亲事可称得上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宋青媛听见许莲说‘顾西风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哪有新郎官叩首时跑出去的道理,岂不叫这些七嘴八舌扯尽我家的笑话。’又传来顾西风的声音,‘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小媛是我朋友的孩子,她丢了我不能不找。’许莲嘶声竭力地喊,‘小媛小媛,谁知道那个什么小媛对你存的什么心思,在你婚礼上一个女孩子家家喝的大醉跑出去,成什么体统。’

似乎耳边又传来顾西风嗔怒的声音,宋青媛已不想听,无非是些辈分有别的体面话而已。回了房又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喝了两粒安眠药又定了闹钟才沉沉睡过去。第二天一早起来收拾了房子帮着仆人做了早饭送到餐厅,见许莲和顾西风已经起床。宋青媛甜甜叫着叔叔婶婶,问了好又布置了早餐,礼数周到叫人挑不到一点错处。吃完饭宋青媛又向许莲赔罪,‘婶婶,昨日在你婚礼上我贪着嘴馋喝了两口小酒,谁知就那样醉着跑了出去,错过了婶婶的吉时,还望婶婶不要错怪才是。’许莲笑,‘哪有哪有,只是姑娘家还是少喝酒才是。’宋青媛应了声是,抬头看向顾西风,听着他们开始讨论一月后迁往内陆的事觉着无聊便收拾了准备出去转转。

就这样碰到了陈润福,他见她穿的华贵又是独身一人。嘴里叼了根草斜着身子靠在墙上堵住她。‘小姐高抬贵手,施舍两个小钱给小的缓个饥呗。’话是这样说,可眼睛赤裸裸地盯着她的包,不见一丝尊重。

宋青媛打开包把里面的钱票首饰全倒出来,伴着胭脂和小镜子一些小物件。‘你还是去做点生意吧,不然一辈子都要干这行当,一辈子都是小混混。’说完就返身走了,高跟鞋扣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黑色长发随风一飘一飘是她留给陈润福这一生最深的印象。

没等到内迁顾母就病重走了,走的那天顾西风跪在墓前狠狠哭了一场。天下着小雨,他跪在地上,旁边许莲撑着伞站在他旁边轻轻抚着他的背,宋青媛远远看着登对不已。

因着顾家家业太大,所以分了三批内迁。顾西风和许莲是第一批走,宋青媛主动要求最后一批收拾好再走。走之前顾西风摸着她的发顶,‘小媛慢慢来,等你来刚刚好给你过生日。’宋青媛微微向后避开他的手,‘知道了,顾叔叔。’顾西风愣了一下,笑着走了。

第六章

宋青媛就是那时候做的决定,她出门去买些路上的吃食碰见了陈润福,一月不见他已换了模样,穿着干净的衣衫向她打招呼。宋青媛问他,‘做了些生意?’他答‘做了些生意。’

‘那算是我入了股?’

‘是入了股。’

‘那能不能分我一口饭吃?’

陈润福愣了一下,‘那是自然。’宋青媛说‘那你后日晚上八点来这等我,给我找间房子。’

晚上回去就同家中一些老仆说了这件事,又里里外外安排了一遍才去睡了。仆人们不敢劝她便悄悄写了封信给顾西风,只说宋小姐要搬出去住,叫他赶紧回来。

顾西风是第二天晚上连夜赶回来的,也不知是凌晨几点怒气冲冲地一脚踢开房门,大家都没见过顾二少爷对宋小姐发过脾气谁都不敢劝。‘宋青媛你给我起来,你一个小姑娘说的什么浑话,要搬到哪里去。’

宋青媛也被吓住了,慢慢支起身子看着他,叫他‘顾叔叔。’

顾西风似乎气坏了,骂她‘你这疯女子,你这疯女子。’

‘顾叔叔,你放心。我要搬出去自然是已经安排好了去处,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我不担心,那你说,你去哪住?啊?’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做生意时我入了股,’话还没说完,顾西风就气哄哄的说,‘什么朋友,我看你就是被那些臭男人的浑话喂晕了脑袋。’宋青媛抬眼看他,‘顾叔叔,我从小没了爸妈对感情最是看重,先前在你家借住已是添了麻烦,如今你娶了婶婶,我在家也名不正言不顺的,白白给你们添烦恼。我总不能忘恩负义挡了你的道,如今有这么个人也孤身一人的,我们在一起也没什么麻烦,我也,安心些。’

她真心实意说的肺腑之言,顾西风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有了家室她日后定会过得不太顺心如意。只喃喃地说,‘你怎么会挡了我的路呢?’

他们第三批是中午12点的车票,宋青媛里里外外打点一遍确定没问题了才放心去送他们。时局动荡,许多人都往内陆迁,车站挤的不成样子。顾西风原是紧紧地拉着宋青媛,却在人海中被硬生生挤散了,宋青媛眼疾手快地把顾西风偷偷放在她行李中的钱塞在顾西风手中,又被挤的向前颠了两步。她挥手告别‘再见啦,顾叔叔。’

顾西风提着个大箱子被人挤着向前走,仓促之间回头看见少女红唇白齿,嘴角提起露出两颗小虎牙,正是少年最好的模样。像是当年那样。

第七章

宋青媛跟了陈润福5年,谁也没料到有这么久。她跟在他身边前几年陈润福做的生意亏本了,后来生活不得已宋青媛靠着一手好钢琴去卖唱,慢慢地,陈润福发现宋青媛越来越红了,好多北岛有头有脸的人谈个生意都要叫到她。似乎叫到她就是对自己权力地位的肯定,邀约的人越来越多便需要有人来打理事务,哪个老板权力大些不能得罪便要排到前面,哪个小喽啰不自量力便打发到一边去。

陈润福便来做这些。他有头脑,立刻看出这是个来钱的法子。便清空积蓄办了个公司,专门收这些歌女再找人来给她们安排工作,但他不挣皮肉钱,这却反而抬高了这些歌女的身价。在宋青媛19岁的时候她已经是北岛鼎鼎大名的大明星了,陈润福的公司也越做越大,挣了不少钱。他就花钱叫人改了名字,叫陈文俊。但宋青媛还是叫他陈润福,他也不恼,他知道没有宋青媛便没有今天的他,她担得起。

有次一些政界大拿叫宋青媛去唱歌助兴,那时她已经不弹琴了,空着手去自有人伴奏。就在这里又碰见了顾西风。她怕自己的身份污了顾西风的名头便没打招呼,一曲唱毕在回去的路上顾西风才追了上来。她卷着漂亮的卷发,红唇,高开叉的旗袍和高跟皮鞋,被拉住了手腕才转过来盈盈一笑,叫他‘顾叔叔。’

顾西风还没说话许莲又不知从哪头冒出来,手里握着顾西风的钱包唤他‘西风,你东西落在车上了。‘看见宋青媛却是一愣,目光又落在顾西风搭在她的手腕上。宋青媛推开顾西风的手叫她,’婶婶,你怎么也在这,刚刚叔叔才看见我,唤我我没听见就拉住了我。‘许莲笑’没有,来给你叔叔送钱包,他老是丢三落四的。‘宋青媛低头笑,像是当年取笑顾母拿筷子打顾西风的手一样。许莲又说’不过小媛你做这行当,我怕是别人打听到你的身份会笑话西风吧。‘

顾西风敛色打断许莲,叫她‘许莲。‘许莲又忙拉住宋青媛的手’我没有那意思,我当然知道小媛不会做那行当,就怕别人七嘴八舌嚼了舌根去。小媛如今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找到如意郎君呀?’宋青媛笑,‘要是对顾叔叔不好我便不做了,如今还好,找到夫家了。’又寒暄两句便要分别,顾西风伸手摸摸她的发顶,‘小媛,你过得怎么样呀。’宋青媛说,‘刚刚婶婶问过啦,过得还好顾叔叔。’

回去后宋青媛便当真不做了,陈润福如今生意做大了便也没反对。不知怎么两人喝起了酒,陈润福看宋青媛醉了些便问她,‘你当初怎么就跟了我呢?’宋青媛笑着摇头,后来陈润福又追问些许她都闭口不谈。就在陈润福觉得无聊准备回去睡觉时她拉住他的袖口,眼睛清亮‘我们在一起吧陈润福。’

宋青媛一年后有了宋念风,那晚陈润福去外面应酬她突然感觉肚子疼的厉害,叫了家里的佣人将她送到医院去就顺利地生了下来。当时她和陈润福还没结婚,陈润福提了几次她都不肯便也不再提了。孩子便跟她的姓叫宋念风,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孩子一岁生日那天陈润福过来庆生,旁边一个助理过来叫了他几次,似乎是哪个姨太太生了病,但陈润福都打发走了。这一年他虽未娶正房却已娶了好几个姨太太。第二天一早陈润福刚醒就见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宋青媛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见他醒了便站起来同他道别‘我要走了陈润福。’

陈润福似乎还没睡醒踢了一脚箱子‘大清早发的什么疯?‘宋青媛说’我待着又不结婚左右碍了你的路,现下我带孩子走也算清净。‘陈润福哪听懂她说的什么,这几年巴结他的人不少练就一副好脾气’要滚就滚,别在这唧唧歪歪碍老子的眼。‘

宋青媛就走了,带着她的那张压在箱底的全家福和宋念风走的干干净净。

第八章

后来顾西风来看过她一次,发了些脾气也就走了,就这样到了孩子大约五岁的时候。一天宋青媛正在炒菜,楼下阿嬷叫她说有她的电话。电话里说,顾西风出事了,叫她赶紧去。宋青媛来不及询问只觉心中嘡的一下,拿了些钱就带着孩子赶紧去了。到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下午,许莲在病房门外哭着,她推开房门进去,只有顾西风安静的躺着。

她走到床边蹲下看着他瘦削的脸说不出话来。顾西风虚弱的笑,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发顶‘小媛啊。‘宋青媛拼了命的点头,他问她’上次我看你要对我讲什么话被孩子打断了,现下你说说吧。‘宋青媛哭得厉害,只呜咽着说出顾西风三个字就讲不下去了。顾西风却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懂得小媛,我懂的。下辈子吧。‘

宋青媛哭着点头,顾西风就去了。他是政府人员,平日惹了人被人暗算一枪正中胸膛,本该当场就去的,撑着一口气等到她做了这个约定,医生都感叹是个奇迹。

陈润福记起宋青媛的时候,宋青媛已经34岁了,其实也还年轻,只是产后一直忙着挣钱没好好恢复落下不少病根,还得了一场大病。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他想起曾经陪他住过地下室、为他大冬天冷水洗衣服、为他卖唱的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女孩却又在他富有后离开他。

他为了补偿她买去不少好东西,丝绸料子的旗袍,尖尖嘴镶满钻石的高跟鞋。见到他她说‘陈润福,你来啦。‘他又看见宋念风,已经14岁的女孩,像她母亲一样美丽。

第二天清明她念着要去看顾西风,墓在山上,走到半山她便走不动了,扶着棵树喘气。她的头发是长长的黑头发,直直的,穿着旗袍高跟鞋。跟他们初见时的打扮差不多,这么多年陈润福一直记得。陈润福问‘要不要我背你上去?’宋青媛摇头,又说‘你不用觉得愧疚,本就是我的选择。’

快到山上时碰见下来的顾西风的朋友李源生,问候几句他说小媛要多吃点啊,怎么这么瘦了。宋青媛笑着点头。又说起顾西风,李源生叹口气说‘其实当年,’刚刚开始就被宋青媛打断了,‘算了,不说了,我先上去了。’那些当年他喝醉酒在你旁边念叨过得浑话就别说了,小媛怕被别人听了去,污了顾叔叔的身后名。

过了一会陈润福见宋青媛还没下来就上去看她,只见她趴在那墓碑上,因为瘦而耸起的肩骨将旗袍支起来,像一只断翼的蝴蝶,虔诚的亲吻着顾西风。他走到跟前时宋青媛的尸体已经凉了,那只蝴蝶去赴她的约了。

他一直不明白宋青媛是个怎样的女子,现在他明白了,她是这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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