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会知音

话说在明代宣德年间，有一青年学子，复姓第一，名名，字翌年。从小生得一副关公相貌，人们都叫他“小关公”。有趣的是，他不爱练武。身子羸弱，只爱读那圣贤书。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学习上展现了非凡的天赋。五岁习得千家诗，十岁学得四书五经，至十五六岁时，凡贾谊、左思、张衡等名士著作，皆已熟习。加之文章锦绣，气宇轩昂，故从小便有“神童”之称。

由于文才出众，在同龄的孩子中算得上是翘楚，而且相比于稍微年长的秀才，见识虽不如人家，却文采斐然，思路敏捷。然而他却十分骄傲，虽然家里不富裕，花钱却大手大脚。双亲去世不多时，家里的几亩薄田就都被他换了酒肉。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走投无路之时，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年他正好十八岁，本是可以参加乡试的年纪。奈何他自诩文才第一，不肯低头求官。这时又有人呈上十两银子请求他不要参加乡试，他心想自己尚且年轻，也不急于一时，便答应了。

一晃便是三年，这三年间，他用那十两银子胡吃海喝，什么事也没做。转眼又是八月，他又没了银子做盘缠，无奈之下，只好又收了人家银子，没去参加考试。这一来，就是许多年。到得他三十岁，仍然一事无成。穿一件破旧的灰黑色直缀，整天在街上晃悠。当他发现他的朋友一个个都中了秀才，开始为会试做准备时，他才懊悔不已。

还好这些年倒也攒下了些银子，虽然不多，但也足以买些笔墨纸砚。第一年他便参加了考试，却没中。一连考了三次，都落了榜。时年他已四十有二，无家无子，一事无成。到得第四次参加考试之时，他忽的梦见自己坐在一叶扁舟之上，碧波粼粼。小舟摇摇晃晃的驶向金黄色的太阳。

却说那彭城县知县，复姓南荣，名里，字外之。年少有成，声望颇高。学富五车，只是有一点。每每发榜之时，单单喜欢那少年才子。平日遇见倘若那年少英俊又才高八斗的男儿，定是大加赞赏，处处提拔。若是遇见那老年有成的，不论文章好坏，都一律视为朽木。

时逢乡试结束，众阅卷的官员都已领了卷子。一张张批过，南荣里只挑了文章齐整、笔迹清秀的几张，暗想这几张应该俱是少年才子所作。

到了发榜之日，众考生聚首公正堂，等待揭榜。南荣里拿起一甲的卷子，拆开来看时，却是第一名。他只道是重名，可是这方圆几里，除了那一个四十五岁的老秀才第一名，又还有哪一个唤作第一名？

只见第一名仍穿着那件破旧的灰黑色直缀，由于身材瘦高，整件衣裳就像挂在树枝上，晃荡晃荡的。其他的少年考生，都衣冠楚楚，举止动人。只有他浑然不觉，大大咧咧的挤上前来。

南荣里是羞得面红耳赤，只道他文章锦绣，哪想到得揭榜之日，众考生齐聚公正堂之时，却是第一名这个遭人耻笑的老秀才拔得头筹这等丑事？

他是越想越羞，越想越气。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憋在心里。所幸，后面中了举人的一个个都是年轻后生。

待得发榜后，中了举的少年们开始为会试做准备。第一名却每日饮酒作乐，连书都不曾翻过。别人问他时，他只说书都在肚子里，不用复习，自然能考好。如此玩玩打打地过了三年，到了会试之时，第一名也收拾了衣物细软，去往省城赶考。

行途过半，第一名突然有一天夜里梦到自己参加考试。自己仍写的《礼记》卷子，文章依旧锦绣，却名落孙山。一晃，自己却又回到了考场。这一次，自己却写了《诗经》卷子。待得发榜，自己却是名列第一。自此，他便不时翻翻《诗经》，却很少去翻《礼记》了。

再说那彭城县知县南荣里。这三年间，他一路扶摇直上，此时已经是省城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了。这一年，又抽到他改卷子。他心想那第一名乡试三场皆选了《礼记》作答，这次我就选阅《诗经》卷子，总不能再遇到他了吧。

到了改卷之时，南荣里又想，那个第一名文章锦绣，思想深奥，条理清晰。这次我就选那文笔稚嫩，条理稍有些模糊的，定是少年英俊。怀着这个想法，南荣里选了几份卷子，上交之后，就等着发榜的日子了。

而让南荣里没有想到的是，那他从几万份卷子里瞎选的几份卷子里恰恰有一份是第一名的，而且不偏不倚的位列榜首。榜单下来之后，把南荣里那个气呀，他当下决定会会那个总给他使绊子的第一名。

榜单下来的第二天，南荣里就约见了第一名。

这天下午，第一名才刚使门房通报了南荣里，正欲过门槛，南荣里就带着一个管家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唤了一声“前辈”。看似尊敬无比，实则暗含讽刺。南荣里本来是准备借此机会好好羞辱羞辱这个老秀才的，没成想，第一名竟然真的虚扶了一下，一本正经的道：“后生免礼。”

旁边围观的好些民众实在憋不住，都抬起衣袖，遮住嘴，偷偷笑着。南荣里落不下面子，嘴里应道：“请进请进。”暗地里却想给第一名使个绊子，杀杀他的傲气。那第一名的运气也着实是好，歪打正着的避开了南荣里的阻挠。这南荣里一连使了三四个绊子，非但没有让第一名出尽洋相，反倒是拂了南荣里两三分面子。

就此别过，第一名仍是一副自负模样，成日里不是与狐朋狗友厮混，就是调戏良家女子，没做一件正事。南荣里则十分乐意看到这幅场面，他巴不得第一名念不好书，殿试名落孙山。

不成想，或许第一名真的有关公相助，竟在考试前一天梦见自己被钦点为状元。虽然只是梦，但是梦也会成真。当榜单喜气洋洋的张贴出来后，第一名的大名赫然在一甲三名。

第一名是扬眉吐气，到处炫耀。而同一日里，南荣里也得知了消息。心中虽然气不过，但也没有办法。第一名被钦点为太子太傅，今后又怎么会有交集？

哪知一天不过十二时辰，事情还真的有了转变。

南荣里是在三个月后领到圣旨后才知道，他将升为浙江知府。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第一名。如果没有第一名在太子面前的言语，他也不可能升职升的这么快。他迅速收拾好东西，去往浙江任职。

一路上，南荣里与第一名书信不绝，互引为知音。只可惜长路漫漫，两人也只能用书信交流，相互约定致仕之后在彭城县再见。哪知天妒英才，第一名早早去世，死时不过五十岁。南荣里再未能见到第一名，向圣上请求归乡，隐居于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