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女的平凡生活

吴鸿勇/文

                岑女的平凡生活

冬夜悠长,竟无寒意,我穿套睡衣,独坐书房,就可做我寂寞的文章。

夜里八点,阿岑带着她的孙女,进了我们家的客厅,同我的老伴打招呼时,那一声声的姐,听来暖心。

我老伴乐呵呵的,笑道:“阿岑你真是有食神哦,我侄子今天刚送了红杨桃、番石榴来。”她赶快各洗了两只,切开,装盘,放上竹签,置于茶几上,那小女孩未吃就先笑了。

阿岑径直到我的书房坐下,对我笑笑,四十年的工友,一切客套全免了。

1978年10月,我初始从乡村回城工作时,在施工队与阿岑夫妇,同一个水工组。我们除了砌墙批荡,一旦木工装好楼面模板,也参加钢筋组绑扎钢筋,然后搅拌混凝土,倒制楼面。

我这个人既文静,又好动,一见施工员那盒粉笔,手就发痒,拿起粉笔,就在模板上乱写乱画。

唐诗宋词,汉语成语,名言警句,脑海中有的,都随意书写,不将楼面新装的模板写满,决不停手。

我一旦开始写字,工友们就来了兴趣,都来围观。我写一个,有人就高声念一个。也有能断句的,摇头晃脑,一句句念,念得抑扬顿挫,韵味十足,引发阵阵笑声。

那武高武大,一脸严肃的施工队长,一旦看到这种场景,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都是将近40年前的老皇历,一些陈谷子烂芝麻般的往事,我一见到阿岑,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又想了起来。

阿岑对我说,她的媳妇,同丈夫闹矛盾,抛下一双儿女,出去打工,一年中也就回来一两次,看看儿女,留下一点生活费,就走了。

阿岑的丈夫老柯,原是下乡知青,在劳动中与阿岑有了感情。老柯回城工作时,将阿岑带进城里生活,生了一男一女,日子倒是乐也陶陶。

人生总难免有不如意之处,老柯不幸于1997年病故。阿岑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力工,却苦悭苦熬,供女儿上了师范大学,培养她成了高级中学老师。

阿岑说,儿子贪玩,只读过中技,学了一门技术,只能到外面打工。她不无惋惜地对我说,如果家里的居住条件稍为好一点,媳妇也不至于这样闹。看来,她能理解媳妇,自责多过抱怨。

人生总是有些预料不到的事情,挺折磨人,让人痛心,却又毫无办法可想。谁想这样呢?偏偏遇上了,惟有自己忍受。

阿岑告诉我,她的小孙女,有先天性眼疾,眼皮迷缝,睁不太开,眼睛显小,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笑她丑。这对孩子幼小的心灵,肯定造成伤害。

阿岑送她到多家医院诊治,想请医生为她动手术。医生总是些很善良的人,对这孩子十分同情,却只能明明白白告诉阿岑:“小孩子身体素质还比较差,动手术就得进行麻醉,恐怕这孩子无法承受,尤其怕影响她的心脏。只有待她身体发育健全成熟了,再做手术。”

孙女如此状况,始终是阿岑的一块心病。阿岑没日没夜的担心她,照顾她,总想给这孩子更多的关爱,更多的温暖。自己心里的苦,却无人知道。

“我活一天,就要让这孩子开心一天,快乐一天”,阿岑对我说:“人总得面对现实。安慰人的话,谁不会说呢?一旦蚂蚁上了自己的脚,只有自己心里焦急,自己跺脚。”

阿岑告诉我,老柯下乡那年,她只有13岁,他19岁。他们像兄妹一般,亲密无间,在村里相处了七年。

七年哎,这期间该有几多关爱、互助、互勉和人性的温暖!他俩那一分情,是一点点积聚起来的,渐渐的交融,渐渐的炽热。

待到知青有了回城工作的机会时,他俩已难舍难分。就在他俩临别的那一夜,阿岑到老柯住的知青屋,主动为柯献出了她至为珍贵的女儿身,还有满腔的热情,盈眶的眼泪。

柯也没有食言,自己一在城里安顿下来,就将岑带进城里一起生活,为岑找了一份力工做。从此出双入对,同坐一辆旧单车,来往各建筑工地。不断地流动,不断地变换着工地,往来奔波,日晒雨淋,住简陋工棚,挺艰苦,心却甜,岑欢喜,挺幸福。只要柯有情有义,她就很满足。

在城里施工的时候,他们只能住集体宿舍。一间不足廿平米的房,往往住着三对夫妻。床与床之间,只留三尺通道,各自挂一块遮羞布掩人目,却无法掩人耳。用模板铺的床,稍一翻身,就会发出响动,吱吱嘎嘎的响声,往往成为第二天工地上的谈资,任由人笑上半天。传到饭堂,令人喷饭。

起初彼此都极不习惯,可受生活环境制约,也没有办法。日子一长,倒渐渐的习惯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羞羞的,大家照样劳作,照样生活,生儿育女,逢年过节,有心的亲友照常来往,也就不乏亲情和友谊,愈显热闹。

直到1980年左右,建筑施工任务多了,各施工队才建起一排排砖瓦平房,尽管一户也就是一房一厅,附带厨房,却多少掩藏了些夫妻隐私,两公婆上床不再为人笑话。

雷州半岛多雷雨,多飓风,风风雨雨近四十年,瓦面不知被风掀开过多少次,朽木不但不可雕,连承重都险过剃头了。

这十多年来,许多职工子弟外出务工经商,向外拓展自己的前程,很多家庭纷纷乔迁了新居。就是做着老本行,搞建筑施工,为人装修房屋,工价也成百倍地增长,泥瓦匠终于不用再住漏屋。

我想,像阿岑家这样的窘况,在这个集体施工单位的数百户人家中,已经不多。我正暗自为阿岑叹息,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爽声对我说:

“吴叔哎,我都不知道自己前世修来了什么福分,娶回个这么好的媳妇。当初她在家同我儿子闹矛盾,我自知咱家穷,房无多一间,那小夫妻生活很不方便,让她受委屈了,我都不敢说她半句,只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

“她一离家外出打工,谁不说这媳妇养不熟,抛夫弃子,红杏出墙,另寻高枝?我只能装聋作哑。去年她回来一趟,拿着一家人的户口簿、身份证同我儿子到处跑,我还以为她去民政局同儿子离婚呢,又不敢问她,只能暗自流泪。”

“谁想得到,她出去打了两年工,就在大学城附近租了农家的旧屋,开起了网店,叫我儿子去帮忙送货,将他管得生生性性的。几年下来,夫妻俩就赚了些钱,去年那次回来,就在北门小区买了一套三房两厅的二手房,120多平米,过了户。这段时间重新粉刷了一下,可以入住了。”

“吴叔哎,我们12月29日入伙,那天是农历廿三,日子合想,顺顺利利,长长久久,图个吉利。我们也不摆酒,就是来几个亲戚,食餐家常饭。我们不请别人,在这城里也就是你像亲人一样关照我们这么多年,我儿女、媳妇都说,入伙那天,请你一定要到我们的新屋坐坐。”

听了阿岑这一番话,我既感动,又为他们一家终于有了新居而高兴。阿岑的生活,虽然平凡,却也有希望,有奔头。

2018年12月26日写于廉江,27日上午校改,发自广东遂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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