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来：请回一份美好来
一
清晨，校园静悄悄。我早，他俩比我还早。
雨后的清晨，风凉沁沁的，还伴着丝丝水雾，它们和在一起调皮地钻入我裸露的肌肤。更有调皮的，还在我的领口打个旋，绕着我的颈脖，丝溜溜地钻进身体，让人通体的舒适。走过中心花园，四棵参天大树，枝叶相交，藤蔓缠绕，鸟鸣上下，让人有置身山林岁月静好的感觉。“早安，德外！”我的心底有个愉悦的声音大声响起，我快步走向一楼办公室。
今天是军训第一天。
昨晚我接到一个任务，要把军训准备工作做一个推送。幸亏早到，才能体会到如此美妙的境况，我暗自庆幸。
花园这端，是愉悦走向办公室的我，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藤蔓，两个灰色影子，在攒动。
“早，钟老师！”耳畔是响亮的声音。
“早，你们怎么这么早？”我惊讶地问到，此时，才六点半。小鸟在头顶唱着欢快的歌。
“我们是志愿者。”
“我们来看牌子放好了没。”
我的耳边叽叽喳喳的，谁说只有小女生才叽叽喳喳的？眼前两个初二的男生，可得劲地同我说着话了。一个清瘦，一个微胖，都是我教过一年的学生。清瘦的，小眼睛亮晶晶的，像闪闪的星子；微胖的，脸上两个小酒窝，随着他张翕的嘴，显得深深浅浅的。他们的身后，一米多高的万年青形成了一堵厚实的墙，绿油油的在晨曦中泛着光、发着亮。视线再远一点，高一点就看见蔚蓝的天和团团絮絮的白云。
今天是个好天气。
“哦，辛苦两位了。吃早饭了吗？”我笑着问，他们的身上有树的清香，和校园的小草的清香一样的味道，真好。
“现在就去。”他们蹦蹦跳跳地向食堂走去，他们的身后，三个指示牌，亮闪闪的，却也歪歪斜斜的。而且有两个指示牌放错了位置。真是两个粗心的小家伙。看着他们正高兴地向食堂走去，算了吧，还是我帮他们重新摆放吧。心里这样想的，可说出口的却是——
“请回来。”
我笑了，笑自己说教的毛病竟根深蒂固，意识先于理智，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哦？”正前行的两个小家伙，一脸懵圈的表情愉悦了我。
“那儿——”我朝他俩嘟嘟嘴，示意他们看指示牌。摆放在打印室旁边的指示牌，底座不稳，整个指示牌欹斜靠在了墙上。停车场边摆放的指示牌，箭头方向明显不对；教学楼边的指示牌显然应该再向前摆放几米。
“请回来。”
我再次笑着对他俩说道。
听见了我的召唤，看清了我的示意，两个小家伙回到指示牌前，憨厚的小胖墩还摸了摸脑瓜，让你不笑都对不起他的憨厚。在指示牌前转了两三圈，他俩才发现问题，于是重新摆放，调整位置。
我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看他们在晨风中忙活着。
“我说检查一下再走，你要催着走。”清瘦的，双手抱着指示牌上端，一边抱，一边埋怨。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小胖墩弯着腰，抱着指示牌下端，两个人合力挪动着指示牌。
“好了。”
“不忙，再看一看。”
前面，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的，只看见小清瘦踮着脚，小胖墩身体嚅动着。静静的校园里，似乎只有我们三个人，除了他们的声音，就只有小鸟的欢歌声。不对，还有风，轻悄悄的声响；还有小草舒展腰肢的声响，还有草丛里，虫子拍打翅膀的声响。头顶，云懒懒地飘过。
很快，小胖墩站直了身，退后了两步。我看到小清瘦，从身上掏出纸巾，抽出一张纸，再把它分成两张纸，小心地凑到指示牌上，用一分为二的纸巾轻轻擦拭着，像擦拭着稀世珍宝，眼睛透着虔诚的光，轻轻地、轻轻地，擦着上面可能有可能无的尘埃。那轻柔的一触，像触动了我柔软的心弦，美好的弦律在心中响起。
“请回来。”
我本意，只是让他们把指示牌摆放好，何曾想到让他们擦试指示牌，还用那样虔诚的态度，那样轻柔的动作。想起了汪国真的诗句“让我怎样感谢你 /当我走向你的时候 /我原想撷取一枚红叶/你却给了我整个枫林。”
原来，当孩子做得不够好时，无需呵斥，无需说教，只需轻轻一句——
请回来！
二
请回来。
军训第二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四天后的语文课上。
那个下午，蝉声清扬。单是从蝉声里，你都能想像得出它们是躲在密不透逢的树荫里，享受着大树的恩赐，选取了一段像诗词一样讲究平平仄仄的树干，凹进用岁月雕刻成的老树皮的褶皱里，或是时光打磨的像时光之眼的树疙瘩里，慵慵懒懒地拍打着翅膀，鼓动着腹腔，奏起让人恹恹欲睡的调子，还此起彼伏，不让人觉得它们在消极怠工。
教室时里，“向静怡、王诗怡、王雨婷……”空荡荡地响着我发书写作业的声音。
教室很空荡，因为是为新生军训准备的，只有三十多套桌椅，不似平时，教室里放眼看去，不是学生就是复习书本。人和书本满满地充斥着教室，书本的气息和人的躁动充斥着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现在，除了桌椅就是学生，空气很干净，能嗅到窗外草地的清香，在悠长的蝉声里，教室就显得更加的空荡荡了，这种空寂的感觉真好。
台下，三十多个小身体笔直笔直地端坐着。孩子们的双手按课堂礼仪的要求，放在桌上。他们都齐刷刷地看向我，我的眼前是灿如群星的眸子。这让我觉得军训真好，才四天，报道时我行我素的小家伙们就有很强的纪律意识。我在心里感叹到，继续点着孩子们的名字，把他们的三宫格书写纸发下去。是的，我的手上是他们上节课的硬笔书法作品。方方正正的方格，结合了田字格和米字格的特点，给学生临摹，读帖，摆放自己的字，有了更准确的参考。看着手上这些明显稚嫩的字体，我感慨万千，横平坚直端端正正写字，真善理智堂堂正正做人，老祖宗的智慧就在这一撇一捺中，影响着我们千年万年。
“小丫”，我笑着点到一位女生的名字。
只见她从座位上起来，上前，伸出左手扯起自己的作业，转身就走。
“请回来。”我的意识再次先于理智。
小丫转身回到讲台前。
“请把你的作业给我。”我笑着对莫名其妙的她说着。
拿到她的作业后，我把有她名字的一端正面朝向她，在讲台的这头，我向刚才那样，双手呈过她的作业。“请拿好”，我的话音刚完，那头小丫就伸出了她的左手又把她的作业扯走了。
“请回来。”
教室里安静极了，却马上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显然同学们意识到有大事情要发生了。而我依然微笑着对小丫说。
“请回来。”
小丫还是感到莫名其妙。
“双手。”
“双手。”
“说谢谢。”
讲台上，我身体前倾，微笑着重复上两次的动作，轻轻地把写有小丫名字的纸端朝向她，然后双手把她的作业呈给她。讲台下，其他同学急切而小声地提醒着我们这几天学的接人待物的礼仪。看着我的微笑，听着同学的提醒，小丫才明白我那一声“请回来”的言外之意。她瞬间满脸通红，弯腰，双手呈接自己的作业纸，收手回胸前，立正，向我鞠躬，满是谦意地说：“老师，对不起。谢谢您。”傻丫头，老师哪是想听你说一声“对不起”“谢谢您”啊，老师想告诉你，学习不在“学习”上，它在你的不自觉的言行上啊。
教室里，我继续发着学生的书写作业。翻飞的字帖，在空中交织成曲，“一弹戏牡丹，一挥万重山，一横长城长，一竖字铿锵”，小小的汉字，总能给我们启示与智慧。
说来也奇怪，这节课以后，在班上发资料，所有学生都是双手接，都面带微笑，都会说声“谢谢老师”。走在校园里，过道里，这个班的学生喊“老师好”的声音最响亮。
“请回来。”
我本来是对一个学生说的，却没有想到，它影响了一个班级所有的学生。
请回来。
请回来。
两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带给我意外的惊喜。请回来，我究竟请回了什么呢？为什么轻轻的三个字会有如此的魔力？只在一刹那，让粗心的男孩变得温柔待世界，让一个班级更讲礼更向上向好呢？
也许，我请回的是一份尊重，请回的一次平等的对话，请回的一份善意的提醒，请回的是一次示范。
请回来——原来我请回的是一把打开美好的钥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