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

  接到大哥电话的时候,我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我就去看机票,很快,大哥就说父亲已经失去意识,已经紧急抢救。医生问,是保守治疗还是做手术?做手术最好的情况也是植物人而已。

  电话里我们毫不犹豫决定做手术。

  接着定回国的机票,要第二天凌晨1点起飞,到家也要早上9点。

  不管怎样,父亲,等等女儿。

  接着手术进行,我一次一次问大哥,手术有消息吗,没有没有没有,当我问到第五遍时,我已经到了机场准备登机,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去了9个半小时。

  “爸要出来了……手术算成功把,但是还是在ICU,”接着给我发过来一张图片,一块巴掌大小的像一块五花肉的东西。“这是爸的头盖骨……”

  我心里似乎轰地一声。什么,头盖骨?怎么,头盖骨都取了出来?我并不知道,开颅手术要取出头盖骨,我心里隐隐约约:生生给头盖骨割下来,得有多痛?这9个半小时我的父亲,你有没有感到疼痛和害怕?尽管医学上说已经麻醉,可是我总会觉得,有那一灵可以感受得到。

  等见到父亲,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医生护士让家属推着去做颅脑CT。我见到了我五年未见的父亲。尽管有经常视频,但是真正见面已经是五年以前。

  父亲的头部因为手术已经开始肿大,后脑插着管子,末端是一个血袋,排脑部的淤血。鼻子插着管子,用来清痰,嘴里插着氧气管,用胶带粘在下巴嘴角固定,因此口半张着,呼哧呼哧的粗粗的呼吸声。手上插着针输着液,下身还插着排尿管。这个每时每刻都闲不下来,一辈子都在劳作的男人,此刻就像一台半人机器,需要各种管子来辅助生命的基本运转。

  我心里痛到无语言表。“爸,我回来啦,你看看我……”我看到他眼角有泪流出来。

  “爸,你听见了?”我心里盼望着他能睁开眼睛。

  “这只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旁边护士冷冷说到。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我停止呼喊,手只是握着他手,还是那么温暖的手,可是却不能像以前一样捏紧我的手来回应。

  “现在的情况是,保命也是需要大量财力人力,还需要有好的运气,一般出血量达到30毫升已经很危险,可是你父亲达到了110……有很多并发症,肺栓塞和小脑又出现梗塞……如果你们经济条件可以,尽全力救,并发症互相冲突,也不敢说未来会不会发生危险情况……需要你们拿主意是治疗到什么程度……”

  我们兄妹三个面面相觑。这实在是太艰难的选择和决定。我们都是经济一般的家庭,情感上自然是希望哪怕有一线希望,都要试一试,然而试的结果,最好也只是个会呼吸的植物人,面临高昂的治疗费手术费护理费,我们能怎么办?

  三天后,我们找了车接父亲出院。叔叔婶婶也都来到,也都支持我们的决定,如果最终也是这个样子结果,就少挨那手术刀,接他回家吧。

  一路上我都轻轻呼唤:爸,我们回家……

  晚上我守在父亲卧室 ,二哥打地铺,我躺在沙发,听着父亲呼呼的喘气声,我不敢睡,害怕晚上发生意外。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很强烈的咳嗽声,似乎要被痰压过去,我紧张地不知道做什么好, 很怕就此就被一口气压过去,我叫醒二哥,一起过去给他拍背。渐渐的,他呼吸声平稳,我回到沙发,闭上眼睛祈祷:神啊,如果真的必须要收留他,请让他无痛无声无息地去吧……

  第二天早上,我用毛巾轻轻给父亲擦洗脸部,他的眼角都是眼泪干涸的痕迹,嘴角口水也是一团干涸,一边擦,一边和他说话,告诉他我的近况,也告诉他我作为远走他乡女儿的愧疚。

  假期也就一周,我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坡。就在我拿起手机看机票的时候,大哥突然说:怎么没听见呼吸声了?我们赶忙过去,一试,已经没了呼吸。一看眼珠已经晦暗无光。

  “爸啊,爸……”我脑子里又轰地一声,腿一软,瘫倒地上。

  回想起来,就仿佛他的灵在我身边,看着我,怕我为难,怕拖累儿女,听见我的祷告和声音,选择了在这个时间无痛无声无息离去。

  下葬的那天晚上,星星格外璀璨。已是深秋,夜凉如水,我看着他独自一人躺在寿材,看着材钉钉住棺盖,那四方地方就他自己,我心疼他的孤独,呆呆看着,被一锹又一锹土掩盖……

  从此,他就长眠在他操了一辈子心的土地里了。

  我抬头看,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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