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寿则辱

隔壁张奶奶走了，小区里停了救护车和警车，邻居们都被惊动了。

张奶奶在这个小区跟二儿子一起住了5个年头，邻居们都没见过她，只认识他儿子，因为张奶奶是这几年才被儿子接过来养老的，而这所小区也是拆迁一代，很多原著居们早就搬了新居，留下来的不是老人就是一些租客了。张奶奶有五个儿女，家风勤俭，儿孙孝悌，虽然不属于大富大贵，但是儿孙也都算平顺，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浪，五个儿女也是都在孙奶奶的身边长大，本地就业，按理说张奶奶应该可以安度晚年的，可是为什么却不得善终呢。

四个孙子差不多都是张奶奶带大的，张奶奶年轻的时候出身书香门第，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熟读四书五经，也是识文断字的。孙子们小的时候都喜欢往奶奶家跑，奶奶做的饭菜可口，还有一肚子的故事，对待孙子们从不偏倚，一视同仁，关心爱护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孙子辈都相处的很和谐，可能是因为张奶奶的祖上曾经榜眼及第，老爷子祖上也是中医世家，孩子们都遗传了好学的基因，几个孙子也都先后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之后陆续也都进入双一流大学深造。不过孙奶奶的儿女们都是先后赶上了上山下乡，除了老大读了大学，剩下的兄弟姐们学历都不高，有几个人到中年遇上企业改革、下岗，到现在虽然生活还过得去，也仅够供养孩子，陆续到了退休的年龄，除了微薄的退休工资，家里也都没有多余的房产，供养老人也慢慢成了问题。

张奶奶原本在大儿子单位分的房子住，一住就是20年，这几年大孙子在北京买房，光是首付就花了老大的一辈子的积蓄，老大还要每个月帮孩子还部分贷款。二儿子觉得大哥太辛苦，前几年儿媳妇单位好容易盼到分了房子就把父母接出来奉养，二儿子是个邋遢的人，身体也不好，整天就是躺着玩手机，也不晓得怎么照顾老人，只知道给老人买了很多饼干和馍片，张奶奶自杀之前还骨折过一次，从此便行动不便，身体也总是疼痛难忍，二儿子除了陪伴，基本上照顾的也不能说很周到，张奶奶还得自己搞卫生、做饭。儿女子孙们都有自己的事，去的也不勤，二儿子的房子是老房子，各种保暖措施都不太好，暖气基本上等于没有，二儿子年纪也60进70的人了，三高脾气差，还经常跟老母亲呕气，张奶奶脱离了老爷子之后的生活也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只能说是过一天算一天。

老爷子走的早两年，人还没过90，患上了老抑郁症，不愿意跟张奶奶一起生活，老爷子自私了一辈子，虽然供养了一家子，可是老年的时候做了很多让儿女头疼的事，比如说告儿女不探望，其实每次儿女回家就被老爷子骂出去，孙子们偶尔也是，久而久之，子孙都不爱上门看望，老爷子很生气，起诉了几个儿女，大女儿还为了老爷子的命令去选养老院的时候，由于养老院地处偏僻，被坏人抢了钱用砖拍脸，至今脸上还有两道深深的伤疤，儿女们对老爷子都颇有微言。

后来张奶奶自杀了，孙子们才知道原来张奶奶长时间遭受爷爷的家暴，儿孙们回去的少了，这种情况便更加的严重，刚开始张奶奶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儿孙们都不知清，可是后来闹的太厉害了，张奶奶穿上了自己缝制的老衣，割腕自杀，好不容易才抢救了回来，老爷子对张奶奶的虐待这才大白于天下。后来小儿子把老爷子单独接了出去，老爷子还是不依不饶的各种作，没了张奶奶照顾起居，老爷子的生活充满了不便，叫嚣着要回二儿子家，可是二儿子心疼母亲，坚决不同意，后来老爷子独自住进了养老院，没多久就去世了，儿女们对老爷子的去世并没有太过于伤心，草草办了葬礼，不知道是因为麻木，还是已经被生活的苦压的早已忘记如何摆出难过时该有的样子。

张奶奶一生勤俭，年轻的时候为了孩子们能果腹，上街捡菜叶子，拾别人吃剩的馒头晒干净做大酱。国家闹饥荒那几年儿女们尚小，分到的粮票不够用，张奶奶就是喝刷锅水硬生生的熬过来的。好不容易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夫妻两人年纪大了，却要遭受丈夫的家暴，年轻夫妻老来伴，可是过了耋耄之年反而夫妻成仇，当初60年结婚纪念的时候，儿孙们还给父母办了一桌钻石婚的喜宴，丝毫没有任何父母不睦的影子，氛围也是其乐融融。

岁月匆匆，很多表面上的美好都在韶华已逝的褪色中浮现出了本来狰狞的面目，宛如一个翩翩少年郎在岁月的摧残下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油腻中年男，根本不跟你商量。

张奶奶后来还是自杀去的，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救护人员说没救了，二儿子使劲的拉着老母亲的手，按摩着老母亲脖子上用绳子深深勒出的两条血痕，嘴里不停的叨叨：明明还热乎着呢怎么就不能救了，人家发现5个小时了都能救活，为什么就不能救了……仪器上心跳脉搏都已经变成一条直线，瞳孔也放大了，可是二儿子就是不撒手。

后来医护人员报了案，警察和法医来到了现场，判定非正常死亡，下了通知单。儿孙闻讯赶来，哭声震天，张奶奶一生善良，儿孙绕膝，活了91岁，前几天刚过了91岁的生日，儿子们还商量等到过年给母亲好好贺一贺，就这样走了，将老爷子的积蓄都留给了子孙，这些钱其实足够张奶奶自己有一个富足的晚年生活了。可是她却用一根二儿子经常绑快递的绳子结束了自己近一个世纪的生命。

只留下了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的儿孙们。

二儿子嘴里一直在重复：怎么就救不活了？

老大嘴里也一直重复着一句话：父母都是这么去的，让我们还怎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