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尼泊尔收凤眼的女生:从来不敢想生死

凤眼是菩提子的一种,跟星月菩提,金刚菩提一样,属于文玩。凤眼生长在尼泊尔的几座山上,俗称凤眼山。很多中国人会去尼泊尔收货,经过挑选,加工后出售。本文的主人公叫离洛洛,2013年左右,她结束了在甘肃的支教生涯,一路向西,到了印尼,后来接触到了凤眼,又去了尼泊尔。本文讲述的就是她上山收凤眼的一次惊险经历。上山收货,每天都有故事发生,危险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M是凤眼山里的一个树农,头一天晚上9点多,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有新货了,都是小尺寸的,品质非常好,问我明天来不来,我看着窗外的小雨,想了一下,回答:去,明天见。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定了闹铃,收拾睡觉。

第二天醒来,发现雨下大了,正从天上哗哗的往下倒。我看了看表,刚凌晨4点,我给司机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哪了,他说现在雨下的很大,我说我知道,你过来接我吧。他说那好,一会儿我到酒店门口。

我住在泰米尔,这是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最繁华的地方,算是北京的三里屯,又称小香港,但这里并不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样子,相反这里的房子盖的位置都很随意,东一栋西一栋的,房子盖好了,留出来弯弯曲曲的空隙就是路,路上尘土飞扬,来往的各个国家各种肤色的人大多戴着口罩,电线在头顶上横七竖八的挂着,时不时就有一段线坠到地上。非要去比较,可能就是国内某个县城的样子吧。好在这里比较方便,附近吃穿住用什么都有,因为地处珠峰南坡,所以很多游客、登山客都会到这里休整,也因此吸引了各个国家的人到这里开饭店酒店。

世界各地的人到了泰米尔,都能找到自己国人开的酒店饭店,吃住都有一种回到家乡的熟悉感,但是为了节约成本和开支,大多数的厨师都是尼泊尔人,总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我住的这家酒店叫做福家,是一个中尼合资的酒店,老板娘叫拉拉姐,河北石家庄人,老公是尼泊尔人,关于拉拉姐是为什么嫁过来,等有机会再说。

我收拾好东西,又点了一遍货款,装在背包里,把碎钱装在小钱包里。尼泊尔的汇率大概在16:1的状态浮动,最大面值是1000卢比,也就是说,如果我收货,满满一背包的钱实际上只值半背包的人民币。尼泊尔人均月收入合500人民币,山里青壮年无所事事的很多,有过上次花钱买路的经验后,我更不敢大意了,背包只要一被打开,可能我连遗言都说不出,就被埋在凤眼树下当肥料了。

收拾好之后,我在酒店门口看着大雨,等司机过来。街上狗叫声此起彼伏,并没有因为下大雨而消停。睡的日夜颠倒的狗算是加德满都动物世界独特的风格吧。白天这些狗四仰八叉的睡在路上,任你喇叭再响也不会醒来,根本没有中国“好狗不挡道”的道德觉悟。实在是叫不醒它们的时候,只能下车,动用人工叫醒服务,挨个踢醒,这时候它们会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一下人,表示已经接收到了人类发来的讯息,慢悠悠的挪挪身子,然后继续呼呼大睡。但是一到了晚上,狗子们的生活就开始了,能整夜的吠叫,现在天还没亮,还不到狗子们睡觉的时间。

在泰米尔,狗子比很多尼泊尔人都要幸福。虽然下着大雨,街上已经有人了,除了像我一样要早起去收货的,还有一些下夜班的人,更多的是尼泊尔的穷人。

尼泊尔的贫富差距很大,有的人在深山里盖5层的别墅,有的人在市区买几百万的庄园豪宅,有的人在大雨瓢泼的凌晨去垃圾桶里翻食物,还有一些连食物都翻不出来的孩子,只能吸毒气,靠幻觉生存(尼泊尔有一种致幻的有毒气体,装在塑料袋里,捡不到食物的小孩们饿得实在受不了了的时候,就吸一口,产生的饱腹幻觉大概能维持几个小时)。晚上的泰米尔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早上的尼泊尔就是让人无法直视的残酷。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生,我的尼泊尔生活像是画在灰色板子上的画,怎么都欢快不起来。

车在一片狗叫声中很快到了。是一辆吉普,牌子是TATA,产自印度,路虎捷豹皆出自于它。这车体型很大,底盘高,看起来很像霸道,适合爬山越野,转换四驱模式的时候需要手动拧一下。这样的车,在国内估计也就20多万,但是在车船税225%的尼泊尔,落地要50多万,所以这个车租金比其他车高几百块钱。虽然还有其他便宜的车型,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上山一般都租吉普。

体型硕大的车占了一半的路,我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司机比我大一两岁,黑瘦,手腕上戴着“大金表”,一副社会人的模样,所以我就直接管他叫老金。车是租的旅游公司的,老金是旅游车司机。上山租旅游车也是我租了几次车后总结出来的经验,加德满都的车一般不会上凤眼山,所以会被警察很仔细的盘问。凤眼山上因为有莲花生大师的雕像和佛教的寺庙,所以吸引了很多朝圣者上山参观,旅游车进出凤眼山基本是一路畅通。

车很快就出了泰米尔区,那些各国人民开设的酒店饭店和城市的灯光被我们留在了身后,窗外闪过的是低矮破烂的房子,红砖砌起来的算是体面的,很多都是搭起来的比棚子好不了多少的建筑,勉强可以称作是房子,路更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唯一一条柏油马路,还是中国援建的。

出了市区,又颠簸了1个多小时,我们就到了山脚下,山路已经被水流覆盖了,几乎看不到原本的路面,车轧出来的辙子里全是水,像一条条小河,泥水夹着小石子不停的从山上哩哩啦啦淌下来,随时可能有山体滑坡的危险。

老金停了下来,看看路,又看了看我。问,我们还上去吗?我说上吧,已经来了。我们开着车开始往山上走。

这一段都是盘山土路,弯路很多,加上下雨路滑,虽然老金开车技术很不错,但是这次我还是能感觉到老金很紧张,发动机嗡嗡地响着,在车里甚至都能感觉到轮胎努力抓住地面的力感。我没有跟老金说话,也不让他抽烟,害怕短暂的分神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老金烟瘾很大,每次忍不住的时候也只敢拿起来烟,然后把烟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再放回去。

外面雨一直没有停,车里有点凉,但是我手心额头全是汗,路况不好,老金一路上把方向盘打的像甩呼啦圈一样,幅度又大又快,我随着车不停的晃动。

车一直很颠簸,路况和天气都很不好,我想到了我妈,于是在微信里打开跟她的聊天窗口,想发信息跟她说我这次有点危险,心里有点怕。想了想又删了,只留下了我的支付宝密码和银行卡密码。编辑信息之后,一瞬间想到我的任性会带给我妈多大的痛苦,后面的事我不敢再想。

直到在尼泊尔收到货回国,才知道什么是后怕,每次生活比较平静的时候,都觉得生死只是个话题,离我非常遥远,但是每次收货的时候,最不敢想的就是生死这个话题,因为只要我想了,就会害怕,就会给自己一个退缩的理由。

车一直往山上开,我脑子里的想法也乱糟糟的,一直强迫自己在心里幻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好事,想着上山能收到好货,期待艰难困苦最后一定会是个好结果,想着顺顺利利的收到这批好货,下山的时候天气也能变晴,甚至想到这批货我是明天寄回国还是后天寄回国,总之想了很多美好的事,货,钱,天气。不得不说女生的白日梦当时还是很有用的,我眼睛盯着路,心思已经都转移到了收货的事情上,但潜意识里对危险的恐惧还在,手心的汗还是没下去。

就这么走了1个多小时,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一,前面拐过去之后路上石子就多了,会好走很多,这样大概12点左右我们应该就能到。结果车子准备拐弯的时候突然滑了一下,我向外看了一下,车后身已经悬空了,看不到路,只看到了车窗外的山沟。

凤眼山的路都是挖掘机挖出来的土路,为了节约时间和成本,挖出的路都很窄,会车的时候一辆车必须后退到稍宽的地方才能过去。加上是山路,平时就是泥土混着碎石,晴天开过去尘土飞扬,吉普车也被灰尘笼罩的像是坦克一样,现在下大雨,土路变成了泥路,路面很滑,难走不说,也更危险了。

看到这个情况,我脑子好像一下停止转动了,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手死死拉着车顶的把手,心砰砰的跳着,眼睛盯着山沟。以前看电影很多人面对迎面而来的汽车竟然会愣住不动,还嘲笑情节弱智,可人真当面对危险的时候,全身真的像被鬼附体定住了一样,任何想法和行动力都被控制住,无法思考,也动弹不得。以前嘲笑的“白痴”情节,这次我是深有体会了。

这里的山不凶险,但是很高,坡都很陡,山坡上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车在这个地方滑出路去,90%的可能会一路畅通无阻的翻滚下去摔到山沟里,我们当时的海拔大概1000米左右,这样掉下去,我跟老金肯定没命。外面的雨还是一点都没小,哗哗的往下倒,山坡上的水和着泥盖了一层。

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老金是我遇到过的最好最冷静的司机。后半截车刚甩出去,老金马上扭到了四驱,开始加大油门,前轮很快抓住了地面,转动了起来,车轰轰地往路内侧爬,过了大概几分钟,老金把车开到了一段有碎石子的路上。雨水还是很大,但是因为有了石子,少了很多泥,已经不像刚才走过的路那么滑了,老金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路面,把车停了下来,点了根烟。我伸手跟他要了一根,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非常烈,我抽了两口就不抽了。

我们俩都有点惊魂未定,过了一会,老金问我,还上不上。我想了想,说上吧,不然来这里是干嘛的。老金说这个路开车太难走,很危险,要不我们走上去?我说这个路2个小时也走不到。而且因为出门的时候只想着钱要放好,雨伞都忘了带一把,怎么走?老金等了一会,还是把车发动了。

后面的路还算顺利,到了M家的时候快1点了。M看到我的时候很诧异,大概是没想到雨下成这样,我居然真的来了。

货就摊在M家土屋的地上,我抓了一把,用手掂了一下,心里一沉,这一把里,几乎都是糠籽。

凤眼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时候是带着绿皮的,跟核桃一样,在水里煮开后,把绿皮去掉,里面的籽晒干,才是我们收到的凤眼。凤眼的大小和品质决定了它的价格,太大或者太小的价格都会比较低,所以树农会在凤眼大小适当的时候摘果,然后挑个好天晒干。籽的品质怎样,等晒干了才知道。如果晒出来的籽,皮质油黄,带有一点光泽,就能卖个好价钱,而没有长好的籽,脱皮晒干之后会有一层灰白色,使劲一踩就会碎,这种就是糠了,不值什么钱。糠了的籽会比较轻,没有压手的重量,长期收货的人对重量有很大的敏感性,这个重量,是糠籽无疑了。

我还是有点不死心,拿起来一颗在皮肤上蹭了一下,看看上色怎么样。意料之中,籽的颜色几乎看不到有变化。

这个时候我一路上用来安慰自己幻想一下全落空了,各种情绪涌上来,失落,失望,委屈,让我几乎要爆发了。

我很想把这把籽扔给M,扭头就走,但是我不能,我就算拂袖而去能怎么样?我就算发脾气又能怎么样?我就算指责M欺骗我又能怎么样?下一次打电话,我还是要来。

对着这些东西看了一会,我问M,还有没有别的,更好一点的。他说没有了,这些就很好,尺寸小,眼睛大,皮质也很好,非常好的品质。

我已经没心思跟M讨论品相问题了,随口问他要多少钱。M给了我一个比行情高出一些的价格。在他心里,我能冒这么大雨过来看货,一定是因为利润很大,能赚很多钱,所以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我好货,更不会因为我冒着大雨跑过来就给我一个低价。

我跟M说,这批货太差了,很垃圾,我不能将就收,尤其我冒着大雨,这么九死一生的上来,更不允许自己将就。说完我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就停下了。M还在边上在重复说着货很好,极力劝我收走。

我不想理会他,但是为了给老金一点休息时间,我跟M又闲聊了一下,询问了M下一批货什么时候下树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很沉默,对着手机看了很久。老金跟我聊天,问我结婚了没有,我说没有。问我有没有小孩,我说没有。他说我已经结婚了,已经有小孩了,孩子的成长需要我的陪伴,我的家庭需要我。我陷在看完货的失落情绪中,没有察觉到老金这些话的言外之意,心不在焉的搭了两句话,说至少你已经结婚了,有小孩了,我还什么都没有,父母也只有我一个孩子。老金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就没接着这个话题跟我再聊下去了。我看着外面,雨好像不会停了一样。

出了山,车变得平稳了,我悬着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回想起一天的经历,才发现,我刚刚结束的是多么危险的一段路途。死亡原来就在我的脚底下,或者说死亡一直在我身边,只是今天,我才在悬空的车里和脚下1000多米的山坡上看到了他。活着是多么幸福又幸运。

到了镇上,一天粒米未进的我们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匆匆吃了份手抓饭。老金把我送回了酒店。瘫在床上的时候,头因为从极度的紧张和疲倦状态下一下松弛下来,有些微醺后的眩晕。简陋的床此时又软,又轻,像云一样,我四肢摊开,像托着漂浮起来了一样。休息了一会,我打开手机,看到没有给我妈发出去的那条微信,还是删除了。

过了几天,我又要上山收货,准备联系老金,怎么说我们也是共生死过的人,是战友。电话通了,老金说他在旅游线上,不能陪我去了。后来每次给老金打电话,他都说他在旅游线上,不能跟我一起去了,给我推荐了别的司机。

从尼泊尔回来后,生活很平静,收货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时不时从脑子里冒出来。想到我们冒着大雨上山,突然觉得有点对不住老金。他答应来接我的时候,心里大概还是有点侥幸的,一个中国女生,独自跑到这里收货,还下着那么大的雨,如果我中途变卦放弃了,对他来说这次的工作就变成了很轻松的一件事。他没想到,那个时候,收货的欲望驱使着我,无论什么天气,上山都是必须去做的事。那天雨很大,大家都不去,谁去谁就有机会比别人先看到货,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么想,但是一路上我没有遇到跟我一样冒雨上山收货的人。

老金下山路上跟我说的话,我后来才明白,他觉得我未婚所以没有家庭责任,还可以去冒险,而他一个人的生死会决定一家人的命运,他不能因为多出来的几百块租车费把自己一家人的幸福赌上。直到离开尼泊尔,我都见到过老金,也不知道他现在这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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