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隆冬夜,海译早早来到晓言的课室外。
她把一摞摞的寒假作业塞进书包,检查完课桌后,便准备回家。
“你怎么在这?”
看到半倚在栏杆上的海译,她无法假装没看见。
“等你啊。”
“等我有什么事?”
“等你,送你回家。”
晓言突然被吓一跳,怎么忽然要送我回家?平时可不会这样,是有什么事么?
就算女孩再心爱眼前的他,说实话,她也不喜欢任何突如其来的事物,心里不免会空落落地缺乏安全感。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还是你有什么事?”
海译似乎感受到了晓言的讶异与不安,眨巴两下眼睛,换另一种方式问,
“没什么事。就是想出学校外走一走。所以,顺便送送你回家,可以吗?”
晓言又想到,自己遇上这眼前温暖的人,不也正是那天里突如其来的缘分吗?
再看看四周围,老师已经走了,朝这边偷看的同学,都假不经意地扭头路过,晓言稍显尴尬。
“离宿舍门禁就一个钟不到,你走太远会来不及赶回的。”她分析道,又劝,“你还是周边散散步吧,不用送我了。”
海译坚持。
“你有多快答应,我就能多早赶回。”
男孩一副绅士又调皮的笑颜,示意女孩,“你先请――”
晓言没法子。只得领他坐上公交。
下车后的两人依旧无言语。隆冬夜晚的白月光,镶依在那幽蓝天穹之中。尽管人世间的寒风多刺骨,而冰冷,这银闪月色仍旧是高仰得清澈。月边还有一颗亘久的明星,不卑不亢,一点不怯地与其守望。
两人并肩走在街头。路边,商店的霓虹灯似乎永不够敞亮,彼此对望时,依旧是阵阵寂暗的心潮。
晓言在迎面扑来的寒风浪里,冷得几乎整个人都缩进了校服棉袄里,只露出眯起的如炬明眸,和光洁的前额。海译看着微微抖瑟的女孩,从竖领里探出嘴巴,“怎么,很冷吗?”左手轻轻握了握女孩的肩膀,本来就不厚的棉袄下,衣着得更单薄。“你才穿多少件啊?单薄成这样。”海译拉住女孩。
晓言支吾了几声,“两件。里面还有件校服短袖。”
“那叫一件半!”
海译低声惊道,“今天才8℃,穿这么少,你真以为自己体质有多好?”男孩不由分说地抽出女孩右手,握了握,犹如冰块。
他无奈,急忙脱下自己的校服棉袄。
晓言见状,后退了几步,“你别闹,快点穿上吧,我快到家了。”
“是谁不要闹。以后见你穿少一次,我就脱给你披一次,我要冷死了就怪你。”
海译将她一把拉过来,用棉袄连同她的书包一起,包裹在怀里。这一瞬间,晓言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哇哦,真冷真冷。”
海译只剩一件厚卫衣,把一大片的寒潮,都挡在身外。
“……同学,你还冷吗?”他低头问问,怀抱中的刺猬。
她答,“不冷。”
声音冷冽得轻。
他以为她会有多感动?像这样他人单向性的付出,来得到自己本不期待和需要的帮助,再暖和,也是负重的压力。她更多感受到的,是懊恼。
终于走到了屋檐下。晓言挣脱出来,把棉袄递回给海译,“快穿上。”眸里有一丝不忍,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发脾气。
“同学,下次要逞能之前,麻烦务必要先确保自己的温暖。
“自己的手也像冰块一样,怎么给人取暖?”
“嗯嗯,记住了。”他那冰凉的手,伸去抚拭一下她的额发。笑容在寒冬夜里,也依旧灿烂得如阳发光。
“……快回去吧。”女孩眼眸低下,担心地催促。
“那我们,下学期再见了。”
晓言,我们要下学期再见了……
女孩的脑海里,忽有着声声回映,这一句低轻的话语,怎么如此耳熟?
晓言还未反应回来。男孩却已带着浅浅的笑意,悄然走远了。
2.
寒假,海译想带着妹妹梁茵,去增城白水寨里写生。
季父反对,“你现在哪有空闲去玩那些玩意儿。眼看就要春节收市,仓库里有很多货匹还没整理,门市和仓库都很缺人手。你这个寒假哪也不准去了,就好好在店铺里帮忙。”
少年不甘,“爸……”
“别给我闹小孩脾气。我告诉你,等你爸我哪天累了,要退休了,这生意迟早是要由你接班的。趁有机会,就提前学习,多积累积累。听到没?”
季父把烟支熄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抬眼望着自己年少的儿子。
海译坐在餐桌前,深深思索着。
良久答道,“您问都不问我的意愿,就为我定好了未来要走的路,难道这就是你们,常挂嘴上的‘为你好’?”
季母在一旁眼示着儿子,话语别冲动。
“到底是为谁好?”海译问父亲。
季父无二话,只再警告,这个本科你能考上就读,考不上就别想读了,这里无论如何,你迟早都是要接班的……
过后,季母来到儿子房间,把水果放下。她轻柔抚着儿子的头发。
海译,妈妈希望你知道,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妈妈的病,你爸爸不应该只身一人在辛苦打拼的……
孩子,你是有选择权利的。但爸爸的心意,也的确是为你而考虑。不妨,我们就把这布匹生意也加入未来的选项,只是作附加项去尝试而已,并不绝对的强迫你。
等到哪一天,在未来的你,方向越走越清晰时,再自己作最终选择,好么?
母亲的目光柔和,盈盈看着自己的儿,药理治疗下的容颜,病悴而苍美。
海译向来最心疼母亲,只要她愿望的,少年定竭力尽赴。
“妈,我答应你。我会去尝试。”他抱过母亲。临近成年的儿子,怀里肩骨,都透发茁长的坚毅。
每天中午,梁茵便都把季母做好的饭菜,从家里拎到店铺,给海译和季伯伯送去。
布匹市场,对于她和海译来说,都是不同于外面的另一个世界。在这片世界里,小时候追闹时,从未跑到过四面的尽头。每一处胡巷,每一方通道,放眼望去,都是茫茫没有终尽的。
可这里的每一个人,并不孤凉。因为除了坐落的店铺仓库排排列列,还有那四面通窜,往来不息的三轮和电动。车轮上面坐着车技必须熟稔高超的人,和价格与质量正比得艰难的卷卷布匹。
抑或这里的每一个人,终也是孤凉的。放眼一切的一切,就是尘末道路与声色匆繁不断擦肩撞面的世界……
小的时候,喷嚏不停的儒弱男孩,曾擤着过敏的鼻子抱怨道,“这里又脏,又乱,我爸为什么在这地方工作?”而小小梁茵,心里触索到的,却已是为生计的通感。
梁茵向来是海译的影子。她正踩着他走过的路,去往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