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森林和音乐

王家卫的《重庆森林》于1994年上映，如今，时间已然晃过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中外众多导演创作的作品不断地涌入大众视野，我也是在各种影视奇观里不断地游走着，从未停止找寻自己心中最中意的作品。每当打开《重庆森林》，那熟悉的旋律一响起来，我便沉醉其中了，它是我最中意的作品之一，中意的主要原因就是一个会用音乐讲故事的导演。在他的作品里，音乐早已不只是音乐而已，它是电影里不可或缺的角色，有时候闭上眼睛,只需听音乐，时而婉转低回，时而高亢嘹亮，观众能从音乐里感知到电影讲述的是一个或者一群什么样的人，发生了什么的故事。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在王家卫这里，音乐是进入他电影作品的窗口。但值得注意的是，很少有人从音乐的角度去谈论望王氏电影的独特之处，纵然有学者有注意到王氏电影对音乐的器重这一现象，但大多数还是在泛泛谈论王所有作品里音乐的使用，从《旺角卡门》谈到《阿飞正传》，从《花样年华》谈到《2046》等等。这样大范围地谈其作品里的音乐，就很容易忽略文本细读。在此，笔者仅选一部影片，即《重庆森林》，着重从音乐角度进行文本细读，来探讨王氏讲述故事的另类手段。

这部影片一共塑造了四个女人，每个女人在一出场时就都有音乐出现，换句话说，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音乐，同样地，不同的音乐塑造不同味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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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女人

电影一开头就是林青霞扮演的一个女毒枭，行色匆匆地穿梭于重庆大厦非常拥挤的印度人区，顶着一头金黄色的假发，穿着橄榄绿色的雨衣，戴着红色边框的太阳眼镜。伴随她出场的音乐实际上是意大利简约主义音乐家Michael Garasso的作品，名字叫Baroque，它并没有歌词，是以显得有些机械而喧嚣的电子合成器以及弦乐作为背景，电子小提琴不断重复着，从而创造出一种迷离而又闪烁的旋律，这个旋律不断延展，再配合手持摄影机在她背后跟拍的运动镜头,使得色彩鲜明的运动画面不停的流转晃动，给人展现了这个场景的光怪陆离，冰冷残酷。这段音乐带出的这个神秘女人，也如这段音乐一般，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不可捉摸的，又夹杂着些许孤独寂寞的感觉。而这段配乐随着故事情节的不断发展重复出现2次，成为影片第一个故事的音乐母题，也几乎成为塑造《重庆森林》中林青霞饰演的这位女毒枭个性角色标志性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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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女人

在影片的第一个故事当中，出现了一位蛇身魅影，衣着艳丽的酒吧女服务员，属于她的音乐自然就是那首出现4次的买加歌手Dennis Brown的《Things in Life》，伴随着这段带有爵士味道的音乐，每当这支曲子响起，观众总能看到光影绰绰之中，白人毒贩子和女服务员的暧昧，镜头中每次都重复闪现一架自动点唱机中徐徐旋转的色彩斑斓的光碟……这首慢歌渲染出一种暧昧旖旎的气氛，歌手的歌喉慵懒而富有磁性，又不乏性感的意味，而歌曲本身的节奏，也是不疾不徐，散发出一股懒洋洋的味道。值得观众拍手称快的是，导演选用这首节奏短促明快的配乐作为表现喧闹都市里的男欢女爱，不仅表现出了片子中男女做爱的轻佻与急促，更催生了两人情欲膨胀的兴奋。画面中那被明艳的衣裙紧紧包裹住性感身体的女服务员，在酒吧卫生间里多次与白人缠绵，身姿摇曳在这首曲子里，她本人的情爱欲望和对生活的态度，完全可以用这首歌来表达。这首歌曲和前一首Baroque相比，风格迥然不同，一快一慢，一张一弛，这也诠释了这两个女人截然不同的身份和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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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女人

影片中第二个故事里，王菲饰演的阿菲一样是有自己的音乐的，她一出场就是那首60年代的美国街头音乐，来自1969年“妈妈与爸爸”合唱团。这首歌带有很强的金属曲风和节奏感，配以完美的女声和声,流畅的旋律，流露出远在千里之外的加州阳光的迷人气息。阿菲第一次出现在食品店里，邂逅警察663时，就在这首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里跟着节奏摇头晃脑。也是在这初次的相遇里，阿菲开始了她的单恋，美好而又幸福。在影片中，《加州梦想》经过音乐创作人陈勋奇的重新创作，音乐中弥漫着的浓郁爵士舞曲气息将影片想要表达的对比度刻画得十分到位，荒腔走板一般的小号中音，低音提琴的反差和音，还有最精彩的流水吉他，充分混合出了紧凑和摇曳感。与这首歌对应的画面里的阿菲是一个喜欢这首歌的姑娘，她虽然衣着朴素，身材扁平，内心却热情奔放，对世界另一边加州的阳光憧憬着，喜欢做梦；她遇见爱情时既有羞涩，更有懵懂；她潜入警察663房间里进行打扫和“装修”时的孩子气以及欢乐；当然，还有她不善交流和表达而稍稍流露出的些许落寞和孤独，就像她第一次在食品店跟警察663的对话一样，在吵得音乐里，不用想太多。这首歌在影片后半部分重复出现8次，在这反复出现的音乐里，观众能从中感受到阿菲是一个行为乖张，向往远方，骨子里渴望流浪的人，也是一个遇见爱情，却害怕表达，宁愿放在心里默默想念的人，她更是一个内心敏感，热爱生活、纯真无比的人。正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一段感情故事里，才带给我们惊喜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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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女人

影片后半部分出现的警察663的前女友，即周嘉玲饰演的空姐，是一位性感成熟的女性形象。她的主题音乐不同于阿菲主题音乐的那种质朴与清新，名为《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de》的爵士乐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两次，其中，第一次出现是警察663和空姐女友在家里缠绵的时候，和影片第一个故事中的《Things in Life》一样有一种华丽和糜烂的情欲感觉，歌手催眠式的Jazz唱腔似乎比《Things in Life》更有气氛，更加优雅而暧昧。与华丽而糜烂的音乐声相对应的画面是，空姐上半身裸露，下半身制服裙，眼神迷离，动作诱人的出现在观众面前，这样能够勾起人的欲望的成熟女性形象画面与音乐同步，在视听上给人一种和谐之美。

总之，影片中的四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出场音乐，音乐的不同风格和调式，塑造了四个性格各异、身份不同的女性形象。毋庸置疑的是，四个不同女性形象出现在画面上，也衬托出了音乐的不同味道，画面与音乐相对置，这两者之间达到互文的效果，带给观众的是另类的故事表达。

纵观王家卫导演作品里的所有音乐，会发现在感性基调十分强烈的旋律里，观众可以发现潜藏在黑暗之中的真实，凄美爱情里的希望所在，我想导演迷恋于/依赖于用音乐讲故事的目的就在于此。《春光乍泄》有一句台词是这样的，“很多东西用耳朵听比用眼睛看好”，音乐是进入电影的一把钥匙。当音乐里荒芜感和游离感突现无遗，处在王氏的电影声场中，观众的感受可以是纯粹的，世间值得欣赏和珍藏惜的情感和故事都应该是纯粹的，在这种不带任何修饰的纯粹下，我们放眼过去，把握现在，从高处走向更远方，从低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