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是一条看门狗,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条土狗。它非常受到主人丁先生的器重,因为它曾经协助主人逮住一名小蝥贼。每当有客人来访时,主人都要自豪地介绍:这可是我的爱狗,纯正血统的中华田园犬。这时大黄会“汪汪”吠上一声,然后摇着尾巴,坐在主人身边,直到主人把客人带进了屋里。
丁先生将犬舍修建在院子内铁门的一边。犬舍是用竹条编织而成,顶上盖上带有隔热层的树脂瓦片,里面铺上柔软的稻草,非常舒适。大黄非常喜欢这个犬舍,晚上匍匐在里面,遮风挡雨,暖和舒适,还便于观察大门周边的情况。
丁先生的妻子走得早,他独自一人拉扯着一个女儿。女儿丁囡囡现在已经十二岁了,出落得犹如一朵花儿,煞是惹人喜爱。丁先生多年来一直做建材批发生意,常年在外奔波,无法照顾囡囡,因此这十多年来一直雇用一位老妈子来操持家务。这老妈子姓吴,大伙都叫她吴妈。吴妈每天除了照顾着囡囡的起居饮食,还要接送囡囡上下学,还定时给大黄喂食。
大黄每天一早目送吴妈和囡囡出门时,都会“汪汪”叫上两声;囡囡放学回来时,它总是不停地围着囡囡欢快地蹦跳,囡囡总会拍拍它的脑袋。四年前的一天傍晚,才两个月大的大黄,饿得头昏眼花,正在大雨中翻垃圾,希望能翻到一片面包,丁先生把它抱了回来,把它冲刷干净,并将吴妈做的鱼汤和了一碗米饭,放在了它面前。从此,它就没有离开丁先生家。
丁先生回家的时候,会有一些朋友来串门,大多是生意上的朋友或街坊邻居。近些时候,常会有人建议丁先生:“女儿长大了,你也快四十的人了,总不能老这样孤身一人吧,也该找个伴了。”丁先生总是抱与笑答:“缘分不到,急也没用,多谢好意,多谢好意。”大家都知道,丁先生一心只有女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丁先生像是遇见了缘分,有一天,他带回了一个女人,女人高挑,身着黑色长裙,相貌一般,有些不苟言笑。
大黄一反常态,呲牙咧嘴,尾巴竖起,低声咆哮。女人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一样,躲到了丁先生的身后。
丁先生对着大黄喝斥:“这是朋友,别这样。唔,唔,唔!”大黄惊了一下,低声呜咽警惕地慢慢后退。
第二次,女人跟着丁先生回来时,大黄也是对着女人呲牙咧嘴,尾巴竖起,低声咆哮,丁先生喝住大黄,但大黄没有后退的意思,低着头,眼睛死盯着女人,像是前面就是要攻击的猎物一样。女人似乎没有像上次一样受到惊吓。丁先生操起旁边的竹扫把,作势打向大黄,但扫把没有真正落在大黄身上,只是拍打在水泥地上。
以后,每隔不久丁先生都会带着这个女人回来,大黄每次像是遇到了怪物,目露凶光,警惕万分。有一次更甚,大黄居然叼住了女人的裙摆,直把她往院门外拖拽,女人吓得大呼小叫,花容失色。这次,丁先生手中的竹扫把真正落在了大黄的身上。
然而这还不算,又一次,女人只身一人走进了院子,大黄怒目相向,档住前路。女人顺手抄起竹扫把,抡了起来,大黄向后退了两步,但并不示弱,嘴里发出牙齿紧咬的咯咯声。女人将抡起的竹扫把砸向大黄,大黄一闪躲了开了,纵步一跃,前爪搭在了女人的双肩上,女人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冲击,一下跌倒在了地上。万幸的是大黄只对着女人的脸咆哮,唾沫流了她一脸,而并没有在她的脸上撕咬一口。吴妈刚好买菜回来,看到这情形,立即一边喝住了大黄,一边将女人扶了起来。
女人两只手臂均被擦伤,吴妈给她清洗干净,敷上了碘酒。丁先生回来后,女人扶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丁先生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电话,宠物店的一个伙计开来了载着一个铁笼的摩托三轮车。他用一根套杆套住了大黄的脖子,把它拖进了铁笼。伙计对丁先生说:“你这土狗,值不了几个钱,养着还费粮食,还不如送菜市场敲了。”丁先生交代:“你先帮我养着,费用过后给你结算算。但不要让他饿了跑了就行。”女人说:“这样不养家的狗,还留着干什么嘛,不如把它给宰了,炖锅狗肉汤锅。”大黄在狭小的笼子里无法转身,只是呜呜地低鸣,眼中似乎泛出了泪花。
囡囡下学回家看不到大黄,丁先生解释,大黄病了,送到宠物医院治疗去了。囡囡认定大黄不可能患病,是爸爸故意送走了大黄,给那女人腾位置了。囡囡哭得眼泪汪汪,两眼通红。十多天过去,囡囡一想起大黄,想起大黄围着她欢快地蹦跳,想起大黄有时舔着她的脸时,她禁不住眼睛又红了起来。一个周末囡囡缠着父亲,非要去看大黄不可。丁先生推掉应酬,准备带囡囡上车,前往宠物店,忽然接到宠物店老板的电话,大黄跑了!他仔细一问,基本知道了缘由,宠物店伙计准备给大黄洗澡时,觉得大黄非常温顺,就解开了狗链,哪知大黄洗完澡后,忽然跳出了浴缸,扒开房门,冲了出去。这就没有办法再去看大黄了,囡囡只有又红着眼睛难过起来,丁先生好生一阵安慰,才把囡囡哐睡了去。
这几年市里发展建设如火如荼,借这城市建设等东风,丁先生这建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公司规模也不断扩大,城里虽然个人房产有好几处,不过丁先生还是留念老宅,甚至于女儿囡囡都没有到城里就读。按丁先生的说法,孩子在条件艰苦的环境生活,不见得就是坏事。
大黄走失两个月后,丁先生正在老宅同囡囡聊天,了解囡囡进入初中的适应情况,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上游供应商打来的电话,说是一批铝材款项有六百多万一直没有到账,已经向丁先生的公司发了征询函,但一直没有接到回复,故而直接给丁先生来了个电话。丁先生知道,这家上游公司一直是常年的合作伙伴,互相信任且配合默契,一般供货协议都是先支付付百分之五十货款,待销售完成后支付剩余百分之五十款项,基本不会出现欠款情况。
他立即打女人电话,想问明作为财务主管的女人,但电话一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他觉得有点奇怪,一般情况女人的电话不会无缘无故无法接通。对于没有及时支付对方货款,他想可能是采购部门没有及时提交采购相关采购资料,导致财务没有及时支付该款项,他也没有多想其他的,第二天早上才不紧不慢驱车向公司而去。
从镇里到市里需要拐过一个山梁,那里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拐弯外侧往下三几十米是一座水库,非常险要。丁先生每次驱车通过时都非常小心,先放慢车速,按响喇叭,尽量靠着外侧行驶。然而,今天刚低速进入急弯路段,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好像是一辆大卡车从对面斜刺而来,一声巨响,感觉头一下发懵,小车不听使唤撞向护栏,滚下了水库一面的陡坡。
不知过了多久,丁先生感觉脸上一阵温热,嗓子一阵发痒,急促地咳嗽了起来,吐了好多水。他发现自己半截身子还侵在水中,是什么还在舔他的脸,仔细一看,是大黄。他费力地爬了起来,知道自己出了车祸,自己的轿车此时已经应该沉没到了水库的深水中。左侧太阳穴疼痛不已,像是撕开了一个口子,身上好多地方火辣辣地痛。大黄见他爬了起来,对着他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他发现大黄原本健硕的身躯湿漉漉的变瘦了好多。他不知道大黄怎么会在这里,但他知道,一定是大黄将他从水里拖了出来。
过路的好心人将丁先生送到了市里的医院,同时还报了警。大黄在丁先生被众人人合力台上公路时,悄悄地跑掉了。还好丁先生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没有大碍。但是他期待的女人一直没有出现在医院,他也没有将出车祸这事扩大,公司就几个关键的人知道此事。不过财务部门传出了坏消息,原本支付给铝材供应商的尾款,被人以移花接木的方式,规避银行网银落地业务,按五十万以内单笔用企业网银多笔转了出去,资金走向不明。
丁先生知道出事了,并且知道是自己一手铸就了错误。他交代几个知情人,务必保密,暂不申张。
女人是丁先生高中时的同学,当时还是女孩的她虽然算不上班花校花,但个子高挑,有些内向和冰冷,几乎不与男同学们说上哪怕那么一句话,然而却是特别关注着你丁先生,丁先生似乎有时能热啦地感觉到她热辣辣的目光一直关注着自己。一次丁先生收到了一封信,是女孩寄来的,粉红色的信封,娟秀的字体。丁先生面红心跳,懵懂的他,基本没有准备好,也不知如何回信,过后每天上学都是心猿意马,莫名面红耳赤,看到女孩都是绕着路走。但女孩的眼睛还是热辣的。
然而,风还是不知不觉透出了墙外,丁先生发现走廊上的男生一看见女孩,都会交头接耳,不时瞟向他,然后嗡地哄然大笑,最后居然演变成了放学后,总有一群同学远远跟着她,异口同声大叫:“长得丑,不喜欢!长得丑,不喜欢!”丁先生这时总缩在教室让这群人走远了才出门。
后来女孩转学了。转学之前,她专门在放学的路上拦下了丁先生,幽幽地盯着他的眼睛:“以后我会找到你的。”丁先生嗫嚅着想说什么,然而女孩跑远了,此后一直没有音讯。
在遇到她,已经是前年的事了。那是丁先生出省洽谈一笔业务之时。因事情办理得非常顺利,因此决定一人找个地方喝点咖啡。巧了,对面座的独自一人的女人竟然是她。女人款款走了过来,丁先生顿了几秒,终于认出了她。当然异乡遇到同学,分外高兴,互相攀谈了起来。后来他了解到,女人现在在该城市的一家贸易公司就职,主管财务。女人说,她高中毕业后,就读了一个财会专业的专科学校。临别,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通过几次联系,丁先生了解到,女人工作并不顺心,换了几家公司,这些公司在市场的风雨中没有不被吹倒的,现在的公司也是摇摇欲坠。她曾经有一次并不幸福的婚姻,无儿女。丁先生内心深处那柔软的部分被触碰了一下,就说:“那你来帮我吧,我们公司正好缺像你这样的有经验的专业人才。”女人在电话一头表示感谢,并在最后开玩笑似的说:“我说过嘛,我会找到你的。”她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女人真找到了丁先生,丁先生给她在财务部门安排了个副经理职位。半年,财务部门的工作变得井井有条,一年后,经理退休,女人升为了部门经理。多次的接触,丁先生和女人心中那一张纸,始终也没有被捅破。然而,除了在公司外,他们似乎走的更近了,私下他们不时共同出入,有时,丁先生还把她带回镇上的老宅。
晚上,病房里,丁先生打发走了公司来看望他的人,他需要安静一下。她真的找到了我,丁先生苦笑了一下。这时他新换的手机振动了起来,是女人的短信:“我在门口,能进来吗?”丁先生翻身走下病房,拉开病房的门。女人低垂着头站在门口,像犯了事的小孩。“我能进来吗?”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丁先生一把将她拉进了病房里。
“货款已经退回来了。”他们默默地坐在病床床沿,女人先开了口。
“我知道。”
“我在报复你。”
“我知道。”
“我错了,我不想你这样。”
“我知道。”
“……”
“明天你来接我回家。”
“嗯。”
第二天,女人驾车,将丁先生送回了镇上。囡囡正在和大黄嬉戏,看到他们进了院门,囡囡叫了一声“爸爸”,大黄跑过来直往丁先生的裤腿上蹭,女人心里直发毛,想躲到丁先生身后。然而大黄却只摇摇尾巴“汪汪”叫了两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