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铜驼陌上、嗣子之争

    魏青龙三年。

  自从西蜀诸葛孔明逝世以后,魏帝曹叡顿时觉得自己功业有成,国家再无什么大患了。

  因此原本兢兢业业、颇为勤政的他,开始渐渐放纵自己。原本就对华美宫室颇感兴趣的曹叡,开始大兴土木,修建翻新各种宫殿、园林。

  曹叡先是大治洛阳宫,起昭阳殿、增修太极殿规模、筑总章观。

  后来又为了方便在宫中泛舟游水,下令调整水系,引毅水过九龙殿前,以氓玉为玉井绮栏,玉井之中还有神龙吐水、蟾蜍含受;并在井边树立巨兽、鱼龙雕像。

  另外,他又在天渊池南开凿了流觞渠,在天渊池西畔修建了楔堂。在诸殿之前设置八坊,令才人居住其间,以便自己临幸。

  博士马钧还专门为皇帝制出了司南车、水转百戏[注1]等玩物,以供娱乐。

  要说这一年间,曹叡所做的最奢侈的事情,那便要说一说如今摆放在宣阳门大街两侧尽头、洛水北岸的一对铜驼了。

  这对铜驼,原本一直摆放在长安城,相传是当年汉武帝为了纪念开通西域而特意铸造的。

  为了装饰洛阳城,曹叡专门下令,从长安把当年汉武帝立于建章宫的十二金人、铜驼、钟虚、承露盘等各种古物统统移来。

  一路上历经艰辛,耗费了诸多人力,而那尊承露仙人则由于太过沉重,在拆运时不慎被打碎了承露盘,不得已只能留弃于霸城,许是由于民间有人不满皇帝如此不顾民力,因此从长安还流传来了一个故事,那就是承露盘碎折之时,“声闻数十里”,金人亦为之潸然泪下。

  最后却只有很少一部分古董被成功运至洛阳,其中最贵重的,就是这一对汉武铜驼。

  这对铜驼被移到洛阳后,被安放在了宫城正南门阊阖门外的大街两侧。

  在铜驼的后面,依次排放着铜马、铜龙、铜龟、辟邪、麒麟、天禄等雕塑。

  而住在大街两侧的人们,为了方便称呼,直接将阊阖门至宣阳门这一整条街道唤作了“铜驼陌”。

  这座街便成了后世赫赫有名的铜驼大街,由于这条街道极为繁华,后世因此常以“铜驼陌”借指繁华游乐之区。

  而铜驼陌的繁华,也令后世之人向往不已。

  后来的元代,有一位无名氏诗人,写下了这样一首名为《货郎旦》的四折词:

  “四季里常开不断花,铜驼陌纷纷斗奢华。”

  直至清代,也还有诗人这样写道:

  “五年见子铜驼陌,澹沲东风吹鬓丝。”

  由此可见当年的这条铜驼陌,是有多么的令人神往。

  街道旁,有几名不知是谁家的孩童与少年,手中拿着刚刚从街边小贩处买到的糖葫芦,一边奔跑一边还唱着一句童谣:

  “金马门,金马门……金马门外集众贤……

  铜驼陌,铜驼陌……铜驼陌上集少年……”

  独立于御道之畔的夏侯玄,望着远去的孩童身影,只觉恍如隔世,不禁有些神情恍惚。

  ――

  一转眼,已是秋八月了。

  由于洛阳旧宫殿尚在新修当中,因此曹叡只能暂时移居于洛阳城西的金墉城。

  不知不觉,皇帝也已在这洛阳垒中居住听政大半年了。

  金墉城偏殿。

  正在批阅各地条陈奏章的曹叡,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几封字迹眼熟的帛书。

  “又是高堂隆、杨阜、王基那几个死心眼。”曹叡一脸的无奈,这几个月,就因为自己多盖了几间宫殿,这几个人可没少上奏折劝谏自己。

  他取过案头那几卷帛书,依次摊开放置在了案上,一份份抬眼望去。

  曹叡先看的,是中书侍郎王基的奏章:

  “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在民上者,不可以不戒惧。……。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

  曹叡笑了笑,心想这王伯舆写奏折的文风,可真是越来越简洁了。

  他又打开了高堂隆的奏章:

  ““昔周景王不仪刑文、武之明德,忽公旦之圣制,既铸大钱,又作大钟,单穆公谏而弗听,泠州鸠对而弗从,遂迷不反,周德以衰,良史记焉,以为永鉴。然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

  “高堂生总是这样,爱掉书袋。”他喃喃道。

  曹叡读完诸多劝谏的奏折后,并没有动怒,相反,他为此颇感欣慰,还在回复的朱批中予以勉励。

  虽然曹叡近年来变得有点奢侈,但毕竟他不算是昏聩之主,还是分的清楚好坏的。

  只不过人嘛,总是会有放纵自己的时候,曹叡认为,他自己可以把控好这个尺度。

  又过了两个时辰,曹叡终于批阅完了案头的条陈文书奏章。他投下玉笔,美美的伸了个懒腰。

  他是真的累了。

  自从前两年开始,勤政奋发的曹叡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而自从自己的殷儿意外夭折后,他的后宫就再也没有为他诞下一个龙子。

  自己转眼间,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已经三十余岁了,可是膝下却至今没有一个继承人,这怎么行?

  他不由得想起了数年前,自己让诸王各派遣一名适子入京的事。

  曹叡觉得,扶养嗣子,最好要自小培养,如此才能培养出与亲子无异的继承人。

  不知那些适子当中,十岁以下的孩子,有没有作为自己嗣子的合适人选呢?

  看来,自己得要好好的抉择一番啦。

  ――

  三日后,城南,众适子居住的客馆内,举行了一场中规中矩的考校。

  据说这是皇帝曹叡为了挑选嗣子而特意下旨举办的考核,因此主持考试的官员丝毫不敢怠慢,考核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如期举行。

  由于此次考核,主要针对的是那些年龄在七八岁左右的皇族适子,因此那些年级稍长的适子,便直接没有参与考试。

  曹志作为陈王曹植的少子,在辈分上与当今陛下乃是同辈,他的年龄也已经过了弱冠,因此肯定是不需要去参与考核的。

  此时的他,正在向主考官打听着一个考生的情况。

  “请问大人,考场内,是不是有一位东海王殿下的适子,名叫曹启的。”

  曹志犹没有忘记,四年前那个在洛水河畔与自己初逢的小侄儿,彼时那个自东海国而来的小曹启,拿着他那张皱巴巴的、写着一首短诗的帛纸,向自己讨教着,那时的他,非常希望得到他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的认可。

  不知如今,那小子的诗写的怎么样了。曹志不禁心想。

  “曹启?本官今日没有见到过这位公子啊?”

  “你说什么……”

  “许是小王爷记差了吧,此时考场中,并无什么东海王殿下的适子。”

  曹志不禁愕然。

  他此时并不知晓,年仅七岁余的小曹启,此刻已然患上了严重的风寒,性命垂危。

  八月,庚午。

  皇帝曹叡从众多适子中,挑选出了两个嗣子,曹芳与曹询,并立皇子芳为齐王,皇子询为秦王。

  ――

  兖州,东海国。

  不久前,京城洛阳便传来了噩耗,小王爷曹启病逝了。

  原本就脾气暴躁的东海王曹霖,此刻在府中大发雷霆,而府上一众奴仆则在这个一向喜怒无常的王爷脚下匍匐着,瑟瑟发抖。

  “总有一天,本王要把我失去的一切,都讨要回来!”

  这句话,曹霖并没有敢说出口,因为监国谒者时时都会监控他的言行。

  曹霖遥遥望着西方那遥不可望的洛阳城,在心中呐喊着这句他想喊却又不能喊的话。

  【注1】:三国时代关中发明家马钧利用齿轮传动原理创制的一种水动力木偶模型。据《三国志·魏书·杜夔传》裴注,魏明帝将进贡的一套不能活动的小型百戏模型,交由马钧改造。马钧因嫌尺寸太小,而重新以大木雕刻,暗中设下机关,作成木质原动轮,通过齿轮利用水力传动。其形若轮,可平地施之。只要开动机关,木偶乐工即击鼓吹箫,歌女则翩翩起舞。木人在其间跳丸掷剑,沿绳倒立,出入自在,可叠起罗汉造型,作前后滚翻等惊险动作,还出现百官衙署、舂磨斗鸡等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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