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时，每人一身军装，都要到更衣室换上白色工作服。
玉来到工作岗位，保持着学院训练过的仪态，按照条例条令要求，白色工作帽压在额头，口罩顶线盖在鼻梁间，工作服清洁整齐，腰带紧系。外表看，胸膛微凸腰围略收，胸腰画出明显曲线，既有窈窕淑女之美，又反映出护士文雅和利索。南医学院毕业的这群女孩，都保持着如此风韵。玉出了更衣室，碰上蔡军医换的工作服，还是邋邋遢遢，领扣也不扣紧。玉是南医学院女生班副班长，蔡军医是调干班中队的学员，思想敏捷，吸收力强，成绩优秀，调新生中队任中队长，两人没有过多交往，毕业后都分配到陆军医院妇产科工作，首次交锋，毫不留情，直率指出：蔡军医，别当带菌者。蔡军医看到这初来乍到的小同志，真有虎胆，笑笑反问：有那么严重吗。
玉爱管闲事，只要是违背科学，办事不按上级要求的，与规章制度有差距的，就要管。一位新战士，天不怕地不怕向老革命挑战。她振振有词：我们实习时，手术室护士长，检查一位军医隔离衣上一点血迹，立即叫他脱掉。军医说手已消毒好，护士长说换件新的再消毒，不然别进手术室，军医只好按其要求。过后护士长取其血污培养，在显微镜下，果真是上次手术时，可传染的病菌。上课时，老师也讲过，口罩戴不标准，头发外露均有滞留传送病菌可能，因此必须按规定穿着。玉对他内衣钮扣也不扣，又进行炮轰：军风纪不整齐可是违反条令条例。蔡军医当然也知道那些道理，但不以为然，只觉这年青的同学很可爱，应予支持，就淡淡地哼了一声。玉见他不肯正视，正儿八经指出：军容军纪可是大事！过去战争年代，条件差，任务紧，只好因漏就简，现在要正规化、现代化建设，有条件，就应讲科学，要规范化。无条件硬要，那是苛求，有条件不用，就会犯错误。
小儿科护士蒋美英从这里经过，看到他们正争论，朝玉比个大拇指，以示支持。
方主任从更衣室出来，看到两人面对面交锋，瞪了蔡军医一眼，道：小同志说的对。伟大国际主义白衣战士白求恩，在抢救伤员时不慎被细菌感染，引起败血症而牺牲，这沉痛教训要吸取，要防范于未然。主任又说：我们这座医院，是苏联专家按现代化要求帮助设计的，一九五一年破土，一九五三年还没有建成，东山战斗发生就交付使用，那时被服、工作服、伤病员衣、治疗巾都没有，我们边收伤员，边请地方缝纫工会，组织缝纫工人加工，在那艰苦条件下，我们都要坚持科学要求，都要按新规定执行，克服困难，迎刃而上，经过几年建设，医院全建成，设备也配上，我们有条件，就更应按正规化要求办事。说完就到会议室去。
早会结束，开始一天工作。玉推着一车婴儿来到病房，给各位母亲喂奶。她抱着先吃饱的五号婴儿，给一位新来住院的黄大嫂看，声音温柔调门清脆：宝宝长得可爱吗？玉对新来的孕妇，都会找机会和她们接触，交流思想建立感情，寻找机会把她们逗乐，让孕妇熟悉情况适应新环境，心情愉悦，建立她们对医护人员的信任感，树立顺产信心。大嫂看了娃娃饱后甜睡，乐开了怀说：挺乖的。玉继续宽慰大嫂：来我们妇产科，准可抱个胖娃娃回家去。病房有了玉护士就增添欢乐，就增添亲昵，就增添活泼轻松愉快的空气。婴儿都喂饱甜睡了，只有二号婴儿不吸乳，哇哇地哭，玉判断是生病，摸摸婴儿头颅有点发热，估计是感冒，就作了隔离措施，向蔡军医汇报。蔡军医行动迅速，听了反映马上去检查，当场就开药。医护人员就是这么认真紧张有序地工作。
过了几天黄大嫂临产了，玉把她送进待产室。玉值产房班时，己连续接生三胎。日夜操劳，人疲马乏，精尽力竭，丽看她太累了，建议：我来替班吧。玉没采纳，她虽累干起活却还是虎气生生。在实习那阵子，也碰上几天几夜没有睡，连续接生，护士长要替她，她说：要学习红军、解放军、志愿军打仗不怕苦，不怕难的意志，考考自己的耐力。我们要做到，病了累了困了，歇一口气，能继续打仗。我可以接生时拼命干，陪产时闭闭眼。病房医护人员紧张地工作着，玉要坚持履行自己职守，丽只好回去。
晚上蔡军医值班，知道这些事，没有对玉说什么，他自有主意：作为一位老革命，要多担当起一些责任。这天晚上，他没在医生值班室睡觉，就在接生值班室，待产室，产房和病房之间巡视，注意待产室里的动态，这个晚上蔡军医不敢怠慢。玉知道这件事，内心十分感激这种真挚的友谊。
一般入待产室，很快就到产房生产，可黄大嫂拖了十几个小时。下午入待产室一直到黎明。玉实在太困了，找个地方坐，一坐就呼呼酣酣地入睡，做起梦来。她在梦里看到最可爱的人英勇杀敌，看到董存瑞英勇献身炸碉堡，麦贤德英勇奋战，大嫂阵痛时发出了轻微的哼声，都没听到。产妇忍着阵痛，咬紧牙根，要为玉分担劳累。到了日初升，要临盆时候她才喊：小玉，快来呀。玉朦胧中猛醒，跃身而起，带着饥肠辘辘的身子，急进待产室，检查产妇，盆腔已开。玉急中仍保持沉着，令大嫂躺好，要抱起大嫂。大嫂说我自己能走。玉不由分说，九十多斤的姑娘，托起近两百斤的母亲和婴胎，抱出待产室，来到产房。产房门关着，她脚朝房门一蹬，身体一斜，跨入房内，将孕妇轻轻放在产床上。玉动作敏捷地脱下孕妇裤子，对会阴进行肥皂注水、盐水、红贡清洗和消毒。说也快，一切处理完毕，婴儿头出来了，一个胖娃娃来到人间。玉像战士一样，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她练就一套熟练接生本领，能应付各种紧急状态，处理好各种疑难问题，她接生各种指标都名列前茅，评比表公布项目都优秀，一位心血管病的产妇来住院，玉负责特别护理。玉对孕妇进行详细询问并记录，知道产妇是东山岛女民兵英雄，嫁守岛部队一位副营长，她年龄三十，婚前没有发现任何疾病，婚后，夫妻都想得贵子，就怀上孕。夫妻有说有笑，增添不少欢乐。六个月前都很正常，七个月开始人感到没力气，开始少许休息就可恢复，后来大喘不止，就送来医院治疗。怀孕八个月来住院，十多天前病情恶化，玉心神被牵过去。快下班时，玉去看一看病情，只见孕妇精神紧张，抓住玉双手不放，很害怕的样子，气喘加快体温升高，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玉要走时，孕妇哀求：你不要走。玉答应吃过晚饭再来看她。她邀蔡军医同行。
蔡军医说：我有事。
有事也得去。
做什么？
玉告诉他快下班时发生的情况。
蔡军医说：病房有值班医生，急事找他。
值班医生是解决当班发生的问题，你主要任务，是去观察研究病变后，该采取什么新措施。
最多是剖腹引产。
如要剖腹，那你要确定什么时间，平时孕妇病情稳定，可用常规办法，按部就班，有序讨论商量，慢慢对待，今天非常异常，不采取相应紧急措施，延误时机，可能会发生人命，所以你必须去病房看一看。
没有那么严重吧。
我看就很严重。
蔡军医是主角，主任统筹，一般医疗措施他说了算，重要医疗方案也要他先拟定，才付诸讨论。今天情况特殊，这个平时办事利索的人，着急了，赶紧跟玉走。到病房，看了病情，病人已有点昏迷。蔡军医和值班医生商量，先输氧打针减负，并开了相关的药。接着研究决定开刀引产。玉说：你们赶快研究定下剖腹时间。胎儿在母腹时间长，有利保胎保婴儿，但要看母亲能否承受。剖腹引胎时间是关键。决定时间是要从母婴实际出发，这叫办法依实际制定，制定后遵照执行。也叫做理论从实践中来，理论指导实践活动。我把你请来，你就实现，实践——理论——实践的全过程。
蔡军医看了病人情况，听了玉一席话，对玉更是刮目相看。称赞：你这个小护士，还有那么多医学道理和哲学理论。
那有什么，你和我这些医疗基本理论，在南医学院都读过。
这时蔡军医重新想起，她们这批学生，原在南医学院是当医生培养，后来因为解放军医院要进行“三化”建设，需要一批正规大中专护理毕业的学生，她们从南医学院选送到高护进修，成为解放军第一批有文凭的高级护士。他承认她有功底且会运用。蔡军医看到病情恶化，事态紧迫，及时向方主任反映并提出处理意见。
方主任蔡军医和其他医生护士，都换好隔离衣，做好了各项消毒，准备进入非常好的先进的手术室。玉瞧了瞧蔡军医，意在检查是否合格。蔡军医会意地笑了问：这次合格了吗？在说笑声中轻快地进入手术室。
产妇转危为安，院长称赞：这次处理产妇做法，用抢救英雄精神，是贯彻建设革命化、正规化军队的成绩，要继续发扬。
玉见证蔡军医抢救产妇，有条不紊，严密周到，事不宜迟的科学精神和战斗作风，敬佩蔡军医不愧是南医学院的好中队长，医院的好骨干。
医院都在传赞思想路线正确，雷厉风行的好范例。
玉来到妇产科，可说一帆风顺，成绩卓著，有很多新事难事，都叫她去做。分派科研项目，也要她承担任务。现在分配她一题《婴儿肚脐结扎》的科研课题。她推荐华丽加盟，认真地告诉她：领导批准你参加科研小组。华丽谦虚地回答：我不行。玉指示的口气：你我已记录好多结扎例子，再找科里的同志聊聊，把他们例子也加进去，综合整理做基础资料加以分析提升。华丽自知之明道：靠两个人不行。玉和盘托出：领导指定蔡医生当组长。蔡军医满口答应，并指示：要多多理论学习。华丽赞同：总结经验，是理论从实践中来，之后又可指导实践活动。玉同声支持这哲学观点。
一天下午学习时间，玉整理肚脐结扎资料，发现例子不多，有许多问题解释不了，她计划进行补充，一个个问题都要进行论述。她正看书看杂志，将相关理论，方方面面的资料数据摘在卡片上，蔡军医兴冲冲地拿了一本杂志，高高举起，特别关心地叫小玉：这里有关于婴儿肚脐结扎的文章。蔡军医满腔热情洋溢，善于雪中送炭。
玉听到动静缓缓仰头，瞧了蔡军医一眼，看他风纪又不整，就站了起来说：你过来。蔡军医不知做什么，顺从地切步走近。玉伸出手拉住领扣，柔软帮他扣紧，道：一种习惯势力要改变确实不容易，总要反反复复。蔡军医借机流露爱意，由衷表述：你每天来帮我扣，肯定会符合条例条令要求。这确实是心里话，自从玉分配到妇产科，各方面表现都不错，潜移默化中，已爱上她，他经常和她亲近，今天妙语连珠，含有求爱意思。蔡军医对玉的印象有一段过程，开始冷不防地被提意见，不以为然，也不认为她优秀，只认为她是维护上级的号召，并没有更多注意。后来看她工作主动热情负责，处理方法讲究，待人一片热情，看好晓玉气质不凡。在护理重病号时，了解病史掌握病变，说明病情条理清晰，论述深刻，有理论高度，此时方觉得她优点多多，后来产生爱的感情，便想追求。
玉对蔡军医也是有好感，总觉得他水平不低，很好接触，虚怀若谷，乐于助人。蔡不断地暗送秋波，今天语言又盎然春意，表现出卿卿我我，她知道蔡军医的美意。但帮他整理军装，大大咧咧的举动，只是一种敢作敢为，关心爱护同志性格的表现，并无他意，因此很自然地将话挡回去：你还没有那种福气。在一说一答过程中，蔡军医毕恭毕敬地站立不动，玉照样大大方方帮他理顺，恰如其分地说：这样才成为一位标准的军官。
正了风纪之后，玉回到座位，要接杂志。蔡军医没有马上给，而是斯文地坐在她对面，谈起肚脐结扎的事。两人认真地讨论。临走时候，蔡军医领扣又松开，被敏捷的玉发现，把他叫住，指着他的领扣批评：习惯势力这么顽固。蔡军医只好顺从地将风纪扣子扣紧，心里在回味玉的拗劲和亲切的动作，越想越有味，甜滋滋的。越想越产生幻觉，总认为玉对自己情意绵绵，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他要再寻找机会，好好表示表示。
最近院部制定一套进一步贯彻条例条令细则，各科室都在贯彻，上校院长兼政委常深入各处检查，甚至站在大门的值班室监督，一经发现违规，轻者点名批评，重者令其检讨。一次星期日，他到传达室观察，看到个别军人走出大门，就把军帽摘下，钮扣松开，院长把他叫回来，让他站在大门口，反省半小时。早会或工作学习期间，他常到各科视察，今天来到妇产科，看到晓玉在纠正蔡军医军容，听到她朗朗道：军容整，军威壮，浩气与天济。步伐齐，步调一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众志成城，才能拨开黑云，迎来满天星星，更有中天一月明。军容不整，不能小觑。院长肯定地支持小同志说的对，院长贯彻上级要求，希望快上轨道，出成绩。因此总是大力鼓动正能量。院长进一步分析： 不仅要加快正规化建设，还要加快现代化建设。正规化就是不折不扣执行条令条例，现代化就是各方面都要使用科技，二者是巩固提高战斗力的保证。建设正规化、现代化的重要性、必要性、正确性是否在脑子里扎根，是否自觉严格执行，就是正确和错误行为表现。老革命蔡军医风纪不整，不能只当小事对待，而应该看是否己树立正规化思想。我们医院是请苏联专家设计，显示要建设现代化方向。治疗和护理，需加强科研,增加科学含量。不进行现代化、正规化建设，就会被淘汰，这不是危言耸听，小题大作，请大家一定要明白这道理，并自觉严谨地执行。
对待蔡军医，方主任很有感触，他也认为这是习惯势力的表现，习惯势力是一种可怕势力，破坏力很强，不克服，的确会影响进步，他语重心长，真情敦促：你在南医学院当中队长，事事带头执行，现在不当中队长，就放松，就随意，这种行为需要自律，应该自己约束。
院长继续分析：我们可以理解，从游击战争到正规化建设，是一个转化过程，两个阶段特征不同，要求不同，前阶段习惯会带进新阶段来，这现象不能原谅，而应快速改正。
学习会上，院长、方主任批评蔡军医。玉瞟了蔡军医一眼，只见他嘴巴微动，似听非听，且低声唠叨：上战场抢救，没穿隔离衣，照样完成任务，真是吹毛求疵。
玉不让错误蔓延：都像你那样想，正规化、现代化军队建设怎么能实现。
小白菜丽护士拉住她的衣角：你那样说，人家不好受。
你也不好受啦，想袒护他。
我是怕你讲多了，今后日子不好相处。
玉有坚韧不拔的劲头，针尖敢对麦芒，说：就要较真。
蔡军医听到丽护士规劝，有人调和，不再回话。但她俩的言行举止，深深地印在脑海，他在咀嚼两人异同。玉优点多多，不再傲叙，丽护士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