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忘记他的？”
昨天和朋友聊起初恋，一开始大家都在笑早熟的人总是会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搞出一些糗事。
但其实不管站在哪一个年龄段去回想上一个年龄段，都会觉得那个时候深情说出的一些话、执着要做的一些事、十分在乎的一些人，真的不是当时感觉的那么非要不可。
可要说它一点都不重要，它又确确实实让人付出过真心。只是那些为之的笑和眼泪，还有后来回忆时候的怅恍，忘了。
聊着聊着，朋友问了我上面那个问题。
从小我就很喜欢八卦我妈的陈年旧事——她是怎么开始留短头发的，她是为什么那么喜欢黑色，她坐在课桌上和老师吵架说的是什么话……
可能在我潜意识里，就是想通过了解她，认识那个很像她的我自己。
“那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很喜欢过一个人啊？”有一天晚上在家里喝酒的时候，我终于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但是她的反应却很冷淡，看起来没有陷入回忆，眼眶里也没有泪光一闪一闪，眼珠子转向右上方，片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同样的场景，晚上十一点我和她两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酒杯放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八卦对方。
“那时候我很喜欢他的，”她突然说，“他也对我很好。”
我愣了一下。
“那时候外婆开云吞店，我在店里帮忙。他们家是送货的，潮州人，他经常帮忙把货送来。之后就熟了，谈了两年多恋爱。”
“和他在一起，我也已经二十七了，结婚的年龄。但外婆觉得他们家穷，不愿意我跟着受苦。”
“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一个家，他说他可以租一套很好的房子……”
“那年过年之前，我还是和他说分手了。他喝得烂醉，吵着要去抢劫，说有钱就能娶我了。”到这里，她说出的字句开始颤抖。
“我去他家里找他，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烟，旁边的蚊帐上，他用烟头烫出了我的名字。”
我妈低头，打开手机，即刻又关上。笑了笑说：“和好了几个月，后来还是分手了。”
我问她怎么突然讲这件事，她说：“没有，就是突然想起这个人。”我问她那时候是不是很伤心，她说：“应该吧，是很伤心。”
我妈是一个蛮深情的人，二十多年前认识的朋友，不小心走散了，她也执着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想念谁了，就算是晚上八点才下班，她也要赶九点的高铁奔赴那个城市。
但在她操心柴米油盐的时候，我看不出来，或许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在那么多年前，她曾经那样地和一个人有过爱情。
她也是后来才记得，原来她早忘了。
中学的时候，我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不算是女孩子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但我对她的关心经常超乎对我自己的在意。
她性格内向，不喜欢和别人说什么心事，总是耸着肩膀急匆匆地走在路上，对一切陌生保持着警惕。
所以当她偶然把心里那块阴影揭开，流着眼泪给我看以后，我就变成一个愿意坐往返两个小时公交，只为了买她喜欢吃的那种纸杯蛋糕的人。
她成绩一般，我每天都会主动帮她检查作业，按照她不会的内容在网上找题目，一点点地教她，直到她明白为止。
她家里条件不好，复印资料我总会帮她多带一份。我买的零食，永远都有一半属于她。
但那些年，我们请对方喝的无数瓶维他柠檬茶、偷偷传的蓝色纸条、深夜对彼此分享的心情……都不妨碍后来我们分道扬镳。
我们没有为什么争吵，也没有互相祝福而后认真告别，说出那句土得不行的“我会想你的”，就是这么散了。
分开的头一年，我们还会在对方的动态下面说一两句废话，做些没有效用的约定。
用心，却也牵强。
当这些刻意也化为灰烬的时候，我们不再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了，我们就像从来不曾在对方的生命里活过一样。
我真的没有想起过她，在那以后的好多年里。直到上个月，我在微博上偶然点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生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站在麦当劳门前，弯着眼睛笑。
我才突然想起来，是这个人啊。
在想起她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我早忘了。
“其实你不问，我就真的不记得了。”
朋友问的那个问题，我这么回答。
就像很久以后有一天，我终于又像从前那样，在午饭以后酣然睡去，直到黄昏。
梦里没有莫名其妙的大雨，没有黑白色的电影情节，没有陌生的女人，也没有你。
我就是那么安静地从睡中回过神来，和多年前某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一样。躺在床上，侧目看着窗外金黄色的夕阳慢慢褪成白月光，我知道明天要上学，心里有点怅惘，就是这样而已。
仿佛那些持续了好多年的头疼，似梦似醒的昏沉，都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滑开，翻找，我总觉得我想和一个特定的人说：“我睡醒了。”
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想找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名姓。
又过了很久以后有一天，晚上六点半，我撑着伞等在斑马线的尽头，想着明天又是周二，电影半价，我可以在午休的时候自己去看一场。
我拿出手机只想看看明天电影的场次，手机的通知灯又在一闪一闪，不紧不慢。
我看见自己的脸，淡淡地映在屏幕上。比多年前的那个女孩，瘦了一圈。
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了。刚好，一片枫叶掉在我的雨伞上，对面的绿灯亮了。我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跨过一个水洼，随着人潮急匆匆地走到对面去。
我突然想起来了。
原来那个黄昏，我想找的人，是你。
我曾经深深地喜欢你，喜欢得不能自已。
只是后来也有很多无可奈何和万不得已。
忘记你的那一刻，我也是后来才想起，就像不经意和朋友说起，才发现原来我曾经那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