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树沟的秘密

窃以为,石头被流水雕琢,精神在岁月中磨砺,人生亦如是,以苦塑形,有爱提神,极境逢生。去甘泉峡谷群,领略造化神奇,感悟自然力量与命运使然,心生敬畏与感激,从动容到从容,是机缘。


桦树沟的行政区划图

甘泉大峡谷,被雕琢和磨砺了亿万年,早已有形,有神,有境,洗尽铅华呈素姿,这个春天入红尘。恰似一石入水,漾起千万个同心圆的波纹,络绎不绝的游客为之沉醉。作为峡谷群之一的桦树沟峡谷,因其地理地貌的独特,成为来客的必选之地,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陪人次数多了,我与当地的农民熟稔起来,见了面总有一句“又来了”作为开场白。有时峡谷内实在呆不住了,往往叮嘱爱好摄影的客人注意安全,自己独自出去与农民坐在个阴凉处拉拉家常。峡谷的美景牵着游客的眼睛,我则妄想透过黄土与岩石,寻找属于这里的根和魂,揭开不为人知的秘密,让来者动容,敬畏,感激,从容。

桦树沟的卫星地貌图

来者总有问起峡谷地貌的成因,我想还是地质专家的分析准确,断不可妄自揣测,以讹传讹。大家对这么庞大的景观存在没有记载提出疑问,仅查九三版《甘泉县志--自然环境志》关于地貌演变特点就有描述,“坡面冲刷及侵蚀沟的发展,沟间地的缩小和冲沟的增长、扩张、深切、黄土物质的移动和在河道下游的淤积,形成现代黄土地貌”,这里所说的冲沟是指间断流水在地表冲刷形成的沟槽,冲沟继续发展侵蚀就会形成切沟,它们是形成黄土地貌,也是形成深切峡谷的发育阶段和形态特征。“流水是现代地貌的主导营力,次为地下水与边坡表力,黄土湿陷性及黄土岩溶再次之,另有风力”,这里对产生沟谷的多种作用力进行分析。之后对地貌演变形态进行了阐述,指出冲沟、干沟、河沟与大河是水土下泄的通道,这种强烈下蚀,重力的泄溜、崩塌、错落和滑坡以及潜蚀溶蚀,我想同样会作用于黄土下出露的岩石,只不过这些沟壑比黄土形成的更早而已。岩石指甘泉境内的砂岩,《县志》对洛河砂岩这样表述,“境内出露于下寺湾、府村以西地区,地层厚约300余米。下部岩性粗,为河流相的洛河砂岩。呈紫红色、桔红色、灰紫色,中、粗粒结构。以长石为主,胶结松散、易碎,具巨型交错层理,为(下白垩统)志丹群主要标志层。甘泉人称为红砂石,古有乡人援壁凿洞,今亦有人依此为室。该层出露于下寺湾、桥镇沿洛河两岸。”从地质地貌自然引申至人文遗迹。说明前人及修志之人早已注意到这些特点,甘泉峡谷绝非凭空显现。

峡谷绝非凭空显现
它是流水等主导营力作用的结果
山丹丹给峡谷带来一抹亮色

此文对峡谷不做深入探究,单说桦树沟,如今在区划上已并入了下寺湾社区。雨岔后沟7个自然村,附近另有甘沟河、新庄洼、南河、老君寺、花豹岔、李巴圪崂(李泉),人口2400多人。桦树沟有四姓,即庄、高、李、王,但他们都不是原住民,真正的桦树沟早期的人口已难以查寻,甚至桦树沟这个村名,我很怀疑就不是本名。庄姓和高姓说,他们祖上是吴起五谷城人氏,也曾迁移到安塞高桥大队榆树台居住,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又迁移至桦树沟,之前这里住过什么人,他们一无所知。曾听有人说这条沟以前叫庄科沟,问附近还有什么村子,只说村口是甘沟河,后山上有陈桃园。我问是谁发现了桦树沟峡谷,村民嘿嘿一笑,人老几辈的人谁不知道呢!小时候若是在这崖畔边上滚爬,那是一定会挨家长打的。也经常有野狸子偷吃鸡,被村民追赶,慌慌张张就掉了下去。村里的猪呀牛呀羊呀落到这石头蛤喇里是常有的事,人要进去也没办法,七五年发洪水,庄家四爷被推进峡谷,一直漂流到龙咀沟......。

峡谷边的水槽遗迹,怎么看都像是碑座。

我转移话题,询问一件疑惑。最近也没下雨,肯定也没有洪水从上游下来,为什么峡谷里有很多水呢?村民告诉我,其实这峡谷里有一处泉水不为外人所知,以前村民经常取水饮用,在其顶部的石坡上尚有一处饮牲口的水槽呢,泉眼后来被泥沙窒(方言,堵塞淤积之意)住了,但泉水还是慢慢地渗出来。在他们的指引下,我来到那处水槽边查看,越看越觉得不应该是水槽,而疑似镶嵌石碑的底座,问附近是否发现过石碑,都说没发现。水槽的对面有一座黑虎灵官的小庙,一看就是新的,问及果然,是前几年从吴起请来的神仙,目的是镇住这里的风水。原来,桦树沟村缺石料,村民原来需要石头就从峡谷这里打主意,峡谷后有被我称之为“九曲连环”的石窝窝后面,曾就被村民经常用来揭取炕板石。更有峡谷前后两端各有一块石头,像极了龙头和金蟾,在2002年被打掉,后来村里旦凡出点事,大家都疑心是风水的问题,也就有了镇风水一说了。

村后的“鬼门关”峡谷

新庙我一般是不感兴趣的,因为只有老一点的庙宇才会留下有价值的石碑,石碑上会记录下历史的信息,填补本地缺乏志书记载的缺憾。从蛛丝马迹中了解本地的传承延续,才能做文化的酵母,探究社会的更替。一问,距离此地五华里,与安塞县交界处有一分水岭的崾崄上,有座古庙为玉皇庙,颇为灵验,只是道路不通,须从安塞高桥驱车前往。但我不想绕路,我想走古人走过的坎坷路上,看到他们的视野,体会他们的感觉。玉皇庙,是探究桦树沟秘密不可或缺的所在。

此后许久不得空闲。一日正值周末,昨日的暴雨给清晨刮过来一阵的凉风,像极了峡谷内的清爽。从床上爬起来想起桦树沟,就匆匆赶了过去,又从村头的忙生意的农民中拉出个庄富春。庄,今年56岁,早年曾在下寺湾钻采公司务工一段时间,与我一起为油井出过力流过汗,后来因养活不了老婆孩子,回村广种薄收去了,他对于这村子的周边山上,熟悉的程度不亚于他家的垴畔。我给他说,今天给我当向导,只去古庙、破窑,寻古迹,看看些稀奇。

崖壁上的“手掌”

村子不大,踩着沟谷里的花岗岩燎焦石有些硌脚,未料到村后的沟谷也是很长的一段峡谷,只是没有前面的深度。崖壁竖切,不似一线天的狭窄,庄说,其实这峡谷也很深,都是被洪水冲下来的石头泥沙给窒住了,如果开挖,也是不错的峡谷,这一段峡谷地势险要,当地人称“鬼门关”,因绝少有人行,崖壁上的灌木、青苔在原生态下自由生长,充满着野趣。大约走了一公里,遇到了分叉,一座红色的砂岩将峡谷一分为二。庄说,这地方叫“红沙峁”,左边一条叫“老李沟”,原来肯定住过人,有土窑洞都荒废了,沟掌上是安塞的地界,名为“柏家园”,山上往甘泉这方向有“陈桃园”、“柏树洞”,有一“龙王庙”远近有名,只有石刻的牌位有点意思,其它的你不会感兴趣的。红沙峁后山高,名为“墩儿梁”,过去的古墓很多,但攀爬不易,他推荐顺着右边的峡谷进去,能把最主要的几个地方串起来。

满沟的小野菊在秋日中竟开该是多美的画面  
夏日幽谷中的舒爽

出门听向导的话肯定是明智的选择。太阳正在当空,在这条沟里前行却是凉爽,树木横斜撑起凉伞,不时的能捡起几个掉落的木瓜解馋。这里不乏粗壮的桦树,也难怪当地人的开拓者来此,给村子取名为桦树沟了。脚下是茂密的野草,齐刷刷铺满了整条沟谷,迈步前行就如在碧波间破浪前行,又不忍践踏娇嫩的草叶,仔细辨认,原来这草几乎是清一色的小野菊,假以秋日,满沟菊花开放,金灿灿的一条玉带蜿蜒,定是壮观无比。问及名字,庄说,刚才那位置叫“羊氿滩”,右拐的一条旱沟叫“大柏树沟”,咱现在走的这正沟名为“玉庄沟”,也叫“玉庄湾”,大概与山上的玉皇庙有关吧。

蜇人的蝎蚂

庄,对这里很是熟悉,在一处没有任何道路痕迹的地方,他爬高了一点,说这地方叫“烂窑子”。拉我上去,用铁锨拨开草丛,说他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我仔细辨认,烧出的残渣像是石灰的结晶,可能是座石灰窑了。庄带我继续向上爬,坡面很陡,有时需要抓住树木才能站稳脚跟,冷不防抓住的树干有些异样,再看却是一根动物的腿骨,吓死人了!退后端详,许是山羊从高处失足坠落,早已腐化风干。终于到了崖下的一段截面,一排的土窑洞因为常年的尘土淤积,只露着半张脸,说明许久这里遭受了废弃。窑里依旧是黑黑的烟火色,庄很奇怪我在一个个窑里徘徊,说你怎会对这些破窑产生兴趣!我解释其实凡是有人生存过的地方,定会留下人文信息,这些烟熏火燎的黑色窑面,刻画着众多人类生活的痕迹,从线条内容看,这里最后生活过的人年代应该不会很远。可看出,有人物形象,是抽烟的老汉,是扭捏的女人,是玩耍的孩童,反映了作者的艺术想象;有粗俗的字句,反映生活在这荒山野岭受苦人内心的孤寂;大量刻画着的数字,是购买的种子,是收获过磅的粮食,是换取的钱数和借出去的账,还有医嘱过的处方,都包含劳作者的喜怒与忧伤。这里应该是住过最后一批开荒的人们,为了衣食不要身份的人们,过去有俗称,被称谓为“黑户”的人群。

探寻“烂窑子”

庄说,其实带我到这,是想再往上走一走,土窑洞上面,过去是上百亩的坡耕地,耕地的农民经常翻出来一些石像,还有各种带色彩的瓦片。听他这样一说,不禁提起了精神,找寻了一阵,却所获甚少,再思量,这地已退耕多年了,地表的瓦片定是被雨水冲刷到坡下的树丛了。果然一番寻找,有了收获,从龙山文化的夹砂陶片、彩陶,到汉代的灰陶、釉陶,宋金时期瓷片,磁州窑的、耀州窑的、青花民窑的都有。时代跨度之长,充分说明,这里原住民有着悠久的历史,绵延生息不断,直至近半百年左右,才彻底荒废。庄证实我的判断,他指着隔着玉庄沟对面的高山,明显有一处树木稀少的地方说,他小时候就知道,那里曾居住不少人,在这周围开荒种地,废弃下很多土窑洞都快塌完了。他又指着对面的山巅,我们下一步要去的就是玉皇庙了。

不同时代的陶瓷瓦片说明原住民的历史  

对面的山攀爬很艰难,庄如数家珍,指着一处破窑洞说,七五年推走庄四爷的那场暴雨时,他翻山从安塞买农资回来,带着外甥在这里将就了一晚,多亏了李春义挖的窑洞,你不知道那雨有多大啊!雷鸣闪电雨水端倒,两人相依惊恐无眠。再走一截,又指着一处二十多亩地说,这块地是我的,打的粮食不少,就是卖不上个价。再走,到了一处崾崄,隐约的有几处破败的砖瓦房,他说,玉皇庙到了。

颓败的玉皇庙

玉皇庙实实在在的破败了,草丛中倾倒了不少建筑构件,主庙的后墙都是用废砖直接垒就的,从门口失掉颜色的对联看出来,大一些的是玉皇庙,依傍着小一点的是九天圣母庙,几处形如马厩似的建筑不外乎是山神土地或者药王庙了。中间垒出个烧香的地方,庄风风火火烧过香一屁股坐在那香炉前,看着雕刻着人人马马的残砖出神。他呢喃道,前几年还办过庙会,在这里说过书。人家安塞来的人多。这座山梁有两条路,一条通高桥,一条通楼坪,桦树沟离这里近,可咱不通路,要是从张思德纪念馆修一条路到这该多好啊,一点都不远。

残砖上的人人马马
残留的建筑构件

我所关心的其实是这里遗留的信息。能见到的石碑有三通,岁月把过去损毁的比较严重。一块平放的石碑估计被当成了来人歇息的石凳了,厚重的青苔遮掩和保护了字迹,此碑背面凹凸不平,应是单面碑刻,与其它碑不同的是横向放置的。我放弃喝最后的一桶矿泉水,拽了几把茅草,浇着水在碑沿上擦洗,款款地用完了一桶水,终于看清了字迹“乾隆五十九年二月吉日立”其余内容本次无法见到了,只能留与日后考察,或待爱好本地文史研究之人探究。另外两通碑虽有损毁,模糊的地方不可考,但从现有字迹上仍可见端倪,纪年分别为乾隆五十年和五十三年,前者又是五十九年,两通碑里有相同的人物记载,可见三通碑都是一代人所为。从现有可查字迹中,我觉得有四方面的记载比较有价值。一是跨越三朝历史明确。在一通碑额题“黄清日月”的碑文里记述“重修玉皇大帝庙龙王诸神殿常闻天下事因旧也□创新也难此理之□□者也乃有事固同于因旧而□实等于创新者若苗上川重修之玉皇庙也庙建于大元年间主祀玉皇左祀龙王右祀山神诸□□□于至正大明康熙三朝至今百有余载风雨□其□霜云□□□□□□不堪以入目□肤施县生员郝□□安塞监生□生其□□钱□□□韩邑文业以府海□山之□来□斯□□□...已岁爰慕同人共举盛事遂于是□□□□新庶可□□□□而受□□□□受焉□□□也□□□之因□创新□□也于是援笔以志其□□主员主逢□□□韩邑相里南□(谢?)□(村?)□子文业沐首□书”至正是元惠帝的第三个年号,从公元1341至1370年。此后为大明朝,至清康熙,再重修于乾隆。

青苔保护下的碑刻纪年

二是对研究当时军制有价值。前碑文本可完结,之后又有文字“署庆阳协都司延安营守□功加三等军功纪录四次又加一□□□特授延安府儒□教□□三级□□□克□□施银壹□□安塞县千总罗守德施银三钱□宜川县把总刘□□□乾隆五十年□月二□日□□碑□□”这些记载反映当时军制,基层武官累计军功提拔使用,在地方上能参与祭祀活动。《皇朝通典》卷七十二〔驻

劄庆阳府〕中军守备一人千总一人把总二人兵三百伍十二名长武营都司一人。清朝省及以下军官分别有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千总和把总,属于绿营或八旗军队,相当于现代的野战集团军,提督相当于军区司令。省内剿匪等军务归提督管辖,兵部能跨省调动,地方政府无权调动。对于是否有跨省军区的存在尚待探究。

三是大批商号参与修庙活动。碑刻里记载了大量本地信徒捐款捐物情况,有多少银文,有多少“葉”,叶或为砖瓦计数,在一些捐钱数额之后又有钱数,可能是拉取的赞助。如果这样,说明信众齐心协力,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值得注意的是,与同时代其它碑刻相同,这里也有大量商号的出现。能辨识的有三合号、三合当、三合店、三成号、隆盛号、禾泉号、天盛号、□顺号、□央号、隆兴号、合顺号等等,这些商家当铺的名号和其他民众混杂在一起,反映当时工商业的发展程度,资本主义在民间萌芽,他们出现在各种场合,特别活跃在修庙祭祖这些富有感召力的活动。

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可细辨

四是古地名的出现对研究当时人口分布极有价值。碑文中有“五十三年立会轮流唱戏会长花名开后,张家河:王典、樊登云、李生兰、王豹;井儿湾:高魁阳、白士杰、郭宜然、谢天恩、刘世浔、张子成;百莆(?)口:刘大受、郭增彩、郭怀义、谢□□;王鐡(?):□

马重□、樊□□;孙家台:□□□、□□□、三合号、□□□;白家台:□□□”共有六个村名,与今周边现有村名皆不相符,说明中间曾发生重大变故,人口繁衍、文化传承出现了断层。密密麻麻的捐赠修庙者,说明当时人口繁密,村子大人口多的,自然有实力,多几个会长,主持庙会轮流唱戏。

下山不走回头路,哪儿生态都好。
大桦树沟峡谷
这里人迹罕至
不忍心这样走过去

玉皇庙之后,本欲去附近的二郎山,那里听说也是堆积了许多废弃的砖瓦,估计也是庙宇的遗址。庄说,别去了,树木杂草间多有地黄蜂,况且没有文字记载的,不如回去。拖着疲惫的双腿下山回村,满目的青山,苍劲的松柏,桦树沟隐藏在沟谷里的一小处地方,如果说桦树沟峡谷别有洞天的话,跳出来看这周围,自然就是一个大世界。到了村子,庄又说,村东头也有峡谷名为“大桦树沟”,去不?当然要去,于是又顽强地走了上千米,和之前的“鬼门关”有些相似。峡谷的后面是一处淤地坝,再往后看,和红砂峁附近一样,那里也有一处类似于高哨绵羊沟的“佛指山”一样的红胶泥地貌,在夕阳的映射下,红彤似火、灿若云霞。

这种红色土质有多处存在
所谓的秘密对当地人来说司空见怪

桦树沟有太多的神秘,不仅有村前地下那瑰丽的迷宫,还有数条沉寂的峡谷,在其背靠的大山里,有众多的古迹遗存和可考究的文化传承,有天然的生态资源和独具特色的地貌特征,再加上农民发展林果产业的热情,这些都将为甘泉大峡谷的综合利用与保护提供优质储备和开发选项,它们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它们与其它地方一样,不应该埋没为秘密。揭示它,只为唤起来者关注,从敬畏到感激,从动容到从容。

2017.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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