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记得8岁以前的事了,朦胧的记忆是一道令我想碰又不敢碰的底线。
穿插在记忆中的是外公和外婆的老故事——“莲花里有妖怪,用莲子和你换金子”“毛巾里有精灵,在你洗脸时吃掉你的魂魄”“牙齿中寄存着离世的灵魂,守护你到冥府”……故事实在太多太多了,我听了3年,每一天都没有重复的。
终于,我九岁了,这是我有清晰记忆的第一年。
每个时家的人在九岁这一年都要回到巳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
我本来想逃掉的——我可以想出至少30种摆脱外公监视的办法——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催促我去,让本讨厌那个沉闷地方的我觉得,不去就会后悔。这种感觉让我很反感,最后,我怀着这种吐了半口气般闷闷的心情回到了巳庄。
去巳庄的路要自己走,我带着一张外婆手绘的极简到只有两点一线一坐标的地图,花了九天九夜才到巳庄,来时,已经迟到了五天五夜了。
到外公家旁边时,天黑黑的,月亮的光在这个毫无人迹的地方显得格外的亮,“嘶,真冷。”我打了个哆嗦。
我找到了外公家,小房子里没有灯光,门半掩着。
怎么回事?我的心疾速跳了起来,我躲到了院墙边,学着电视中的特务,背轻靠着门,朝门后看,但月光投下的影子使我什么也看不见。
“ 怎么办?怎么办?”我一时竟慌了神,心如被洪水一瞬冲破的堤坝,垮了。
“勇敢点,勇敢点啊!”我对自己说,可我的脚怎么也动不了,据说这幢老房子常常闹鬼,虽然我不怎么在意,可平时有一直开灯——连睡觉都点灯——习惯的外婆却不点灯,这绝不正常!
我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跑,跑到没有任何人抓得住我,跑到这月光不再亮,反正死人无法死而复生,活人更应好好活着,不是吗?
我几乎已经说服了我自己,但就在这时,门被风吹开了,院子里的景象一览无余,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我的腿还是哆嗦得厉害,准备转身逃跑,但风把我吹得往前踏了几步,踏进了院子接着,风像有人指引似的,立马改变方向,把门吹上了,不知当时是我力气太小还是手被吓软了,我始终没有把门打开。
借着月光,我看了看院子,一幢小房,一个小池塘,一棵梨树,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我仍感到害怕。
“别怕,时千,别怕,别怕……”我努力安慰自己,但我不敢大叫,生怕惊动了这里的某些东西。
不知那时何来的勇气,我竟然慢慢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房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了出来,坐在梨树下面,夏天,开着梨花的树,在夜空中格外亮,不是月光那刺眼的亮,那忽隐忽现的亮,如拂面的风,淡淡的,竟让我忘记了心头的恐惧,似乎我只是为它而来。
一片梨花花瓣落了下来,黏在我脸上,我用指头夹了下来,举起来细细观看。
我似乎,永远无法,准确描述出一片梨花花瓣的样子……
……
梨花??!
外公外婆的院子里,怎么会有梨花?!以前从来没有的!
“偶然兴起种种树也很正常嘛。”我对自己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见到梨树时觉得它在那很自然,发觉后又那么不对劲。这种大惊小怪让我很烦躁,时家是不允许任何人如此胆小怕事、心绪不安的,而且毫无观察力,也有违我对自己的要求。
我坐在梨花树下,心慢慢的静了下来,什么都不用去想,心中空空的,是波澜万丈后静下的潭,连那一点涟漪也不剩了,空,静……我喜欢这种感觉,不去想什么大概就不会太累了,渐渐的,连心中绷紧的最后一根弦都松了下来——我的最后的防线……
如果它没有松就好了……
门被轻推开了,我竟没有听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放松这根弦是我做过的最后悔也最正确的事。
一个人走了进来,我看不清他是谁,或长什么样,我以为是我熟悉的人回来了,想站起来,却发觉站不起来,并不是腿软了,而是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似乎是我并不想站起来,我为什么不想站起来呢?我不知道,我还想呆在梨树下吗?还是,觉得站起来会后悔呢?
那个人朝我走过来,离我越来越近,他的眼睛像黑夜中的月光,又如梨花一般,淡淡的,却能清晰看到。
突然 ,那个人的眼睛放射出寒光,盯着我,依旧是浅黄色的,但很冷,冷得像千万钉子凿开了我的骨头,尽管他只凝视了我不到一秒,我却像是穿着薄衫走过了世界上最大冰原。
这个人,很危险!!!
警示信号在我心中响起,我吃力地想站起来,但脚却不听使唤,打了几个哆嗦,才勉勉强强地用左右晃动的两条腿支撑起身体,我注视着他,猫着腰,保持着防守姿态。
他笑了,嘴角微微咧了咧,眼睛里的寒光也消退了,又恢复了温柔的样子,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锐利的目光透过温柔的帘幕审视着我。
不,那是逼视,那极危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