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河北大平原上有个明白町，四四方方的，南邻国道。村里大约四千多口人，有两大姓，明姓居多，其次是白姓。另外还是三两户小姓，都是外地迁过来的。村里人世世代代务农为生，老实，厚道，本本分分，忙时地里干活，闲时外出打零工。日子虽不是很富，却温饱无虞，也算自在开心了。
村东头有户人家，姓白，户主排行老二，五十多岁，人称“明白二大爷”。要问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外号呢？其中可大有来头。他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土里刨食儿，也没念过几年书，可是脑瓜特别灵，鬼点子很多，又加上古道热肠，村里的大事小情，都少不了他的搀和，所以得此雅号。
二大爷在外面呼风唤雨，独挡一面，俨然是全村的智囊，只是在家事上他老人家有块心病，让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二大爷有一儿一女，女儿已出嫁好几年了，儿子还小，尚未成家。闺女出门将近七年，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来，这事让二大爷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可以说是坐卧难安哪。女儿女婿到处求医问药，往医院跑得腿都细了，也没查出什么毛病，可就是怀不上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祖宗的话言犹在耳，长此下去，闺女在婆家还怎么做人呢，一看婆家人的脸拉得跟茄子似的，二大爷也替闺女难受，于是就天天为她祷告求子。
二大爷不信佛，不信道，在二十年前皈依了天主。打那以后，在主的大力帮助下，他的点子如泉涌一般，源源不断，日子也越来越红火了。唯一的遗憾，就是闺女没有孩子。一天晚上，二大爷在密室例行祷告的时候，忽然看到一道白光在黑暗的空泛起，白光里恍恍惚惚浮现了天主的形象，神圣，庄严。二大爷赶紧跪下，更加虔诚地祷告，喃喃不止。他似乎感到那大光向他靠近，对着他的耳朵传授启示。片刻之后，那大光消失了，室内又陷入了漆黑。二大爷得了神示，大喜过望，拍着电灯泡一样的脑瓜，迈着四方步，走出了暗室。
说干就干，二大爷第二天就上城里买了架天平，喜滋滋地带回家来。他招呼老伴去舀半升麦子，二大娘不知道老头又有什么鬼名堂，却也不敢多问，就嘟嘟囔囔地出去了。二大爷把天平摆在密室的桌子上，然后捧了一捧麦子放进天平的托盘上，神神秘秘地绕天平左三圈右三圈，嘴里念念有词。二大娘忍不住发问：“老头子，你这是干啥？”老头先不做声，直到做法完毕，才缓缓说道：“老婆子，我是在做法救咱闺女呢。天主昨晚上降下神示，吩咐我制作生命粮。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这托盘上的麦子就会增多，那样的话，咱闺女就会怀上孩子啦。但是有一点，咱全家都必须要虔诚地信仰天主，否则就不灵了。”二大娘半信半疑：“真的假的，有那么神啊？”二大爷故作高深道：“别问那么多啦，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去告诉孩子们一声，千万要虔心向主，心诚则灵。”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四十九日之期已满。这天，二大爷反反复复洗了好几遍手，庄重严肃地走到密室供桌前，准备见证神迹的发生。他小心翼翼地戴上老花镜，一双眯缝眼睛睁得老大，盯着天平瞅了又瞅，只见盛麦子的托盘纹丝不动，丝毫没有下沉的迹象，放砝码的托盘也和原先一样，与麦子托盘成一条直线。他怕自己老眼昏花，眼睛都瞪圆了，可是明明白白，托盘仍然没有起伏升降的意思。奇了怪了，生命粮咋还没长出来呐，我老头子可是一心一意信主爱主啊，难道哪里出了岔子不成？二大爷挠挠秃头，百思不得其解。
“老头子，生命粮生出来没？快让我看看！”二大爷正在纳闷，二大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你大呼小叫地干啥？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生命粮刚刚露头，又叫你吓回去了！”
“啊？真的吗？老天爷，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二大娘吓得如风雨中的树叶，哆哆嗦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哭起来：“我那苦命的闺女啊，是娘对不住你，让你没有后......老天爷，你就惩罚我吧！”
“行啦行啦，法都被你破啦，再嚎还有啥用。死老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快滚！”
二大娘止住哭泣，连忙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密室。
虽然生命粮没生出来，但是闺女生孩子的事情却始终让二大爷两口子牵肠挂肚。
这不，恰逢一个周末，女儿回来小住。二大爷从教友处聚会回来，见到闺女很高兴，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顿晚饭。席间，老头瞥见闺女老是愁眉苦脸的，一副忧郁哀伤的神色，他心里明白，闺女准是为了怀不上孩子而心里难受，所以才老是愁云惨雾的。二大爷陷入了沉思。忽然，他一拍秃瓢儿脑袋，说：“哎呀，我差点忘了大事啊！”大伙忙问怎么了，二大爷却卖了个关子，说没啥没啥。
饭后，二大爷把老伴和闺女叫到卧室，示意娘俩坐下，才神秘兮兮地说：“今天聚会时，我和一个熟悉的教友聊得很好，也说到了家里的事情。他说他闺女也是结婚多少年了没有孩子，后来在梦里得到天主指点，把小孙子抱了过来，让闺女搂着睡了三个晚上，后来他闺女就有喜了。教友说这叫子引，就像煎药熬药需要药引子一样。我看哪，咱家的情况和他家很像，为啥不试试呢？”女儿听了直摇头，二大娘也疑惑地说：“他爹，这中不中啊？”“行不行得试试啊，还能咋样，死马当活马医呗！”二大爷道。二大娘哑然无语了，女儿有点动心了，于是怯怯地问：“就算真灵，找谁家的孩子啊，人家父母也舍不得。”老头拍拍脑袋，摸摸八字胡，略一思索，说道：“有啦！你七表叔的孙子，刚办过了满月酒，这不正合适嘛。老婆子，你跑个腿，去跟他们家好好说说，借他孙子三天用用。”“人家要是不同意呢，一个吃奶的孩子，谁舍得借啊？”二大娘顾虑重重，“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办不成别回来见我！”老太婆虽然老大不情愿，却不敢拂逆老头的旨意，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经过一番好说歹说和软磨硬泡，二大娘终于成功地抱来了孩子，并且信誓旦旦地向人家保证，第四天天一亮一准还回去，还提前支付了三天的租金。就这样，女儿搂着七表叔的小孙子睡了三晚上。
一个月后，女儿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婆家人整天给脸色看，说话也越来越难听。在大吵一架后，小两口离了婚，女儿不得不搬回娘家住。
女儿回来后，整天以泪洗面，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即使跟家里人也说不上几句话。二大爷心疼闺女，一想起她因为不孕而离婚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寻思，自己当初种生命粮，差不多就要大功告成了，后来听说就在那个关口女婿不信主了，。非但没有按时祷告，而且经常骂骂咧咧的，亵渎天主，保不齐就是他坏了我的大事，破了我的法，让已经萌芽的生命粮胎死腹中。结果呢，致使俺闺女怀不上孩子。他们家那些人，既不敬神，又无知又愚蠢，还天天唠唠叨叨的，虐待俺闺女，哼，渎神的玩意儿，就该你们家绝种！妈妈的！二大爷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像潮水一般四处流淌。想当初，俺闺女嫁到你们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给你们家当牛做马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你小子倒好，不但不珍惜她心疼她，竟然以生不出孩子为理由把她休了。这口恶气，老子咽不下去！得想法子整整那混蛋。二大爷拍拍秃脑袋，摸摸八字胡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又思虑一番，想周全了，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说干就干。次日晚上，二大爷召集了同族的子侄辈年轻后生，有十几个人，在家里客厅召开动员会。他先把女儿的遭遇添油加醋讲了一遍，紧跟着就控诉前女婿的滔天大罪，讲得是声情并茂，让人听了不禁眼眶润湿，一时间大伙儿义愤填膺，纷纷对二大爷表示同情，并发誓如有用到的地方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二大爷趁热打铁，当即把他的复仇计划端上了台面，并且在客厅点兵。
老头大义凛然地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他不让我好过，他也别想过好！ 大丈夫就是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众人随声附和，杂然相许。
“所以，咱们今晚的行动是正义的行动，天主也会保佑的。今晚两点钟，大家手握改锥，翻墙跳进那王八蛋的家里，不管碰上谁，乱刺一通，以泄我心头之恨！”
话音刚落，一个老成的后生谨慎地提出了疑问：“二叔，要是刺伤了刺死了咋办？俺们不会坐牢吧？”
“大面瓜，你咋恁糊涂啊，改锥又不是刀子，算不得凶器，刺不伤人的。再说了，你不会掌握点分寸啊，真是蠢到家了!”二大爷不屑一顾地说。
大面瓜给反驳得哑口无言，默默地坐下了。
“总之，我们的原则是教训敌人，保存自己，千万不要恋战，一切行动都听我的信号指挥！下面点将！”二大爷把各项任务一一分派完毕。
正要解散时，一个瘦子突然问道：“二大爷，咋没见你家俺兄弟呢？这么大的事，这样好的立功机会，他可不能不参与啊。”
二大爷脸上闪现出了一丝窘态，他赶紧掩饰起来，说：“那个，啊，你兄弟呢，去串亲戚了，还没回来哪！”
瘦子似乎不相信，望窗外一瞥，瞅见二大爷的儿子屋里还亮着灯，就狡黠地笑了：“俺兄弟不是回来了嘛，您看他屋里亮灯了。”
二大爷见遮掩不住，便急中生智：“你瞧你兄弟那熊样，瘦的像只猫似的，手无缚鸡之力，他要去了只会拖大伙的后腿，我就没让他去。”
那瘦子外号“三琉璃”，浑身都是心眼，而且油嘴滑舌的，这时他还不依不饶：“我的亲二大爷啊，您老还是让俺兄弟去吧，给大伙儿壮壮声势，要不事情可不保险呐，毕竟是您家的事儿，对不对？”
“你这猴崽子，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你兄弟可是俺亲儿子，我哪能让他去冒这个险呢！”二大爷一听火苗嗖嗖往外窜，情急之下真话就秃噜出来了。
“那俺也是俺爹妈的亲儿子啊，俺爹妈也舍不得俺去冒险！”“三琉璃”嬉皮笑脸地回道，大伙儿一听哄然大笑。
二大爷老羞成怒，一手脱下鞋子，一手要打“三琉璃”，一个绕着屋子跑，一个绕着屋子追。真是尚未杀敌，阵脚先已乱。闹了一会儿，笑了一会儿，大伙儿又坐了下来，听二大爷还有什么吩咐。老头子叮嘱大家，先回家休息休息，两点钟按信号准时行动。
当天晚上，二大爷沉沉入睡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在老家的旧马槽里，有个婴儿在啼哭。